我要租看奇怪的《东京物语》
我站在江南那座著名的城市的著名的外滩,手扶堤墙,越过拍打着滩岸的江水,越过浦东那片仍然荒芜的土地,思索着东方的远处,估量着如何度过东洋,去那岛国。那是1990年的冬天,我一个寻梦的青年。
那是一个我不理解的国度,而今因为少壮军官的弟弟,因为他对国耻的沉痛铭记,和对那个民族的深恶痛绝,以及自己的印象,一直以来,我躲避着从来不去倾听那个国家泛起的美音,只是在一次次新闻镜头里,回味弟弟炽热的仇视和厌恶。每每站在光碟的架墙一侧,从未想到要看日本的影片,只在港台和欧美的片图中寻找亮点。
我不理解那个国度,我甚至为启明、长庚兄弟对那个国家有着那些的善意和交往,处友或屈膝而感到大的困惑,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鲁迅在彼七载,作人折节叛族?偶尔记忆中的画面,也是惊奇,在那个据说是资源贫瘠的岛国上,竟有极其静谧而秀美的山岭、谷壑与稻田。在那个暴戾的民族间,竟有母亲杀死儿子故事的曝光坦露;那凄伤而哀婉的《草帽》,哀怨地蜿蜒飘下,飘下山谷,飘飞人的泪水。还有现代以降,大量的留学的青年,也涌向那里;大量的车轮、机械从岛域流入中州。
我不会忘记国耻和人性的软弱与扭曲,不会忘记兽的狂吠和利齿,利齿上的血肉与民族母亲所受到侮辱。我常常自豪我的弟弟,不负华族的军人,无负少壮的美称,我一世不会忘记弟弟站在南京死难“300000”碑下,他垂首默哀的背影,那张照片,那个我们草创刊物上的封面。
但是,在我的生命里,却又不断地偶遇来自岛国的诗人和艺术,给我的生命以惊讶,以淳朴,以素雅。我邂逅东山愧一的《银泉》,邂逅川端康成的《伊豆》,我惊讶他们的沉静,他们素丽的淡泊和秀美的愕然。近两天的专项阅读,每每都会看到这些文章里的素美气息冉冉弥散,仿佛是我唐宋的味道,是我元明的眼神,夹着大海的辽阔、恬静与咸风。
曾经作为侵略过我土侵略者一员的小津安二郎,为何又是《东京物语》的导演,为何在地狱和人间变态,在兽群及败战后变脸?最让我疑惑的是川端康成的自杀,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他们对待死真的是视为福寂?我看到夏目漱石在欣赏版画的语言里(《生之爱》),那么平静,并无忧怨,看到他在会见自己三个幼女时的淡然父爱,总有惊讶他已经重病在榻。他在病床上剖析着“利己”心理,不缀写作。“伤心秋已到,呕血骨犹存;病起期何日,夕阳还一村”的晚期诗句中,让我想起茶的凉热,茶的暗香和茶的明朗。《东京物语》中二媳妇的扮演者原纪子,是我熟知的戏剧人生中的有一个张国荣吧。据说,她婉约、醇美的盈笑着,不尽的善意中隐约着丝丝的哀怨;在小津死后,告别艺苑,遁世隐居。
菊花与刀,该如何选择,谁来选择?1990年的那位欲度东洋的青年人,当时,并不知道《刀与菊花》的某个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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