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行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晚饭后，清风朗朗，我出门恰看见一白衣女孩，站在树底，仰头望。
走近才发觉，树上有男孩子在学猴样，爬到树枝高头，攀着每一档树枝，细细瞧。
也不知门前这几株是什么树，或许是李子树的一种，树叶树身俱深紫，每年端午前后结出枇杷大小的深紫色果子，逢到年份足够久的老树，可见满树枝都是累累的硕果，沉甸甸地压着树枝弯曲。
“接着！”男孩子说，他藏在树丛中的模样，浅蓝色牛仔裤，黄绿条纹状短袖，朝下抛下几粒果子，人却一溜儿腿夹着树枝，往更高处去了。见不是村里的人，我则想到了该是新搬来村里的外乡人，看他年纪，顶多十三岁，那股子爬树的顽劣劲儿，是而今这儿的人所极罕见的了。这儿的男孩子或许是受文明教育过了头，多太过娇滴滴，怯懦柔弱，早没了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血性劲，有时候我甚至都有些分不清男孩女孩了，这，不是我欣赏的。
女孩接住了两颗果子，蹲身又从地上捡起几颗果子，在身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藏进了口袋。
忽而，我想起了前几年端午节，那两个人，在绍城城东的大河岸走。
绍城河流密布，河两岸都密密种植着许多茂盛的树木，走了会儿，四川哥们忽而惊喜道：“你看！那有几棵果树，看样子好像还长得非常多！”
他说着，就跑了过去，身后跟随着谁。
竟然是片树林，都是那种深紫色的大树，种在大桥旁的野地里，在几场雨后，已然是硕果盈枝，且看地上散乱的断枝落叶，就知道已有人捷足先登了，而草木深处浅显处，都是散落的深紫色果子，竟已是无处可落脚了。
他兴奋地跑到树下，尝试着爬树，可树身又湿又黑，这一爬必是染透了新衣服，可不爬树又采不到果子，他折断了一条手臂粗的树枝，蹦跳着往上打果子，每有大串的果子被打落，都引起他一阵憨憨的笑音，眼神里显露出少年人天真的神采。
我知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此刻在我眼前的，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
男孩子终于从树上跳下来，嘿嘿笑道：“都没了，摘不到了。”
我忍不住笑答：“这树年纪还不长，才种了三四年，既然今年能生果子，明年大概能硕果累累了。”
他从女孩子手里接过果子，递过来，说：“你也尝几个试试。”
接过果子，我咬了一口，哇，好酸啊。
他俩无忌大笑，男孩子转身朝另一头跑，边跑嘴里边喊：“我们去玩跷跷板！那个好玩！”
女孩子紧随着跟了过去，嘴里喊：“你果子还吃不吃啊？”
好久没有看见过这么简单的画面了，是不是我想的太多，所以我看见的太复杂，还是说，真的已不再是当时少年，许多心情人事都已经回不去了。我浅浅而笑，仰头是浮云里，初生的弯月，而清风朗朗，故人无踪。
跷跷板上，男孩子和女孩子一起一落，男孩子欢畅地大叫起来：“她是猪八戒转世，你快来帮我，我扛不住了！”
我说：“我借你一只手。”
平淡地像是一滩死水的生活里，总能够有如一阵清风似的故事发生，偶然地在生活里，蓦然地带给人许多人心的安慰，用他们的活泼快乐来感染你的忧伤吧，用他们的无邪年华来填补你渐渐苍凉的岁月，这，也是感谢的。
看他们俩吵着、闹着，女孩子或许是胖了些，得了胜，抢了男孩子的拖鞋，跑开数十步，笑嚷：“我数到一二三，我们比谁先跑回家去！”
男孩子紧追过去，却不料被桑条枝绊倒翻滚在地，他打了个跟头，嘻嘻地一阵圆溜的笑，爬起来，穿上拖鞋，就朝着女孩子消失的拐弯口奔去。
夜色渐浓，淹没他欢朗的身影，新月初上，照我踽踽独归的沉默。
点着灯，见床头有本清人的《唐诗三百首》，记得其中有篇李太白的《长干行》，翻开诗歌一读，果然是好诗，妾发初覆额，门前折花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2014-06-02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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