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坏在路上,我低头修理车子,听到一句“小心”。我回头看看,是街道上的两位老人,一前一后推着车子,唯恐碰了忽然停下了的人。我回头冲他们笑笑,把车推到行道柳下。老年夫妇的背影依然笔直,并不见老态,只是老丈白了双鬓,在柳枝拂动的背影中,添些后来者的敬畏。他们在上午十点多钟,结伴而出,过悠闲的退休生活,从所谓的“众人”之中,隐退而出,重新回到本真,又可端详朝阳晚霞,使佳节如此珍贵,日子如此端庄安详。而我在忙碌什么呢?工作文件、来往在各个局委之间?或者以文字的方式在邮路上穿梭、在电话上勾结修正?到底哪一个是正常的生活?真实的自己到底在哪里?
海德格尔说,“在”的意思有两个,一是“本在”,就是“已经在”;二是“知道在”,知道自己本在。简而言之则是“生命、家庭、工作甚至事业”都在,而且“知命、知家、知工作及事业”。如此,这一切才全部“在”。然而,退休之后,工作已经不再了。工作的时候,你站在远远的地方,看自己忙忙碌碌的身影,那时候,“工作”的确在,还可以一边批阅公文一边肯定自己:“我在”。事实上是这样么?事实上,工作太过忙碌,我会常常失去自己,所谓“失去自我”,迷失了自己。如此,曾经迷惑我的一个现象-------为什么曾经德望甚高的一位领导,赋闲于家之后,集会见到少壮工作者的冷嘲热讽,原来是“入世”太深、“自我”迷失的缘故。那次集会酒宴上他对人的讽刺及傲慢,距其内退的时间还不太长,只三、四年的时间。但是,不久,不到六十,他却患肺癌而过世。现在思忖,这种凄凉的结局能与“找不到北”、“找不到自我”没有关系么?“入世”太深、迷失“自我”。害怕独自和自由。
德国弗洛姆的“逃避自由”应同此理。在人群里好像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把众人本身当做自己本身,在对方的身形和目光中仿佛找到了自己、才看到了自己,“津津乐道地自以为过着真实而具体的生活”,一个人独处,或者说,不再需要用肢体及其他语言与人共谋相交的时候,可以自由的思想,自由的把握空间和时间。这样本身自由自在的生活,却以为是孤单和虚无,是寂寞和无所依靠,反而愿意拥挤到人群中,被人驱使或者驱使别人,愿意替人去思考或者宣扬、传播别人的思考。
这样的逃避,是所谓的逃避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在轻若空气、轻若虚无之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局限,畏惧害怕。做为人,他看到了自己迟早会死的局限;作为社会中的个体,他看到了父母兄弟姊妹、上级领导及权势利益责任于己的局限;作为社会中的人,儒家学说----要有敬畏之心,要有礼让之举。或许“敬畏”还有对上苍及命运的敬仰畏惧之含义,因此也可以敬畏权势、金钱。礼让,则是知己之短,保留身家微职,不得已而为之。这,皆为局限,捂住自己的双眼,好像不知道这一切。畏惧害怕。
如何清除畏惧害怕?不是无知者无畏,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也没有知道那么多,死亡还远着呢,死亡是什么?权势和金钱是什么?与我有瓜葛关联?无所畏惧。其临死,其遭辱,悔之晚矣,或者忽然觉悟而澄明也未可知。而是知己知彼者无畏,知道这个世道及命运的变化变迁史没有办法的事,自己无能为力,顺流而下罢了,逆来顺受罢了,听天由命吧。无所谓,鸵鸟就鸵鸟吧。知道这个世界与命运,知道自己可以做可以不做、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此无畏。
早晨,我送走儿子上学,中午有些公事要做,期间搬了要用的典籍,一个人坐在窗前,身后是繁杂冲突的家务,前边是漫漫的天空和大地,是迷雾散尽的视野,有鸟儿在柳林中飞鸣的丽姿,模模糊糊仿佛还有那退休的夫妇,安祥地在路边说话。如此可以独自思考,独自写作,也不再管生命的终限在头顶三尺看我,我只思考、读书、工作、写作。
无所畏惧。并把这些意思告诉你。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