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傍晚
晚风,像一把柔韧的梳子,轻轻地梳理着地上的万物。西边天际,血红血红的太阳显得特别大,也特别柔和;一抹晚霞,悄悄地挂在小河边的麻溜树梢上,真好似“半树瑟瑟半树红”。说是小河,其实只有一股涓涓的细流,在河床的石块和草丛间穿行,偶尔集成一潭,清澈见底。沿河两岸的稻秧,绿得逼你的眼。远远的山脚下,一片片竹树遮掩之中,炊烟正袅袅上升,这儿一丝,那儿一缕;起初,是微微的乳白色,漫漫地变成了淡青色。这些从这家那户的房顶上冒出来的炊烟,它们并不一味直直地向上窜,而是在升到树巅的时候,便平平地移动起来,与另几缕合在一起,再一同去和其它的,更多的炊烟汇合。一会儿,这丛竹林和那丛竹林,这团绿树和那团绿树之间,便搭起了一座座纵横交错的烟桥,这烟桥久久地不肯撤去,紧紧地守护着那些田园和房舍,叫人联想到绿茵茵稻田间那纵横交错的阡陌和弯弯曲曲的农家小路。
池塘里,一群放牛的孩子正在和他们的牛伙伴儿们一起凫水嬉戏。“小胖,快来呀!我被包围了。”一个十一二岁的被太阳晒得黝黑黝黑的男孩子,正仰卧在一头牛背上,四肢不停地把有些泥浑的水花往从四面向他袭来的同伴儿打去,被骑在他胯下的那头牛,大部分身子都淹在水里,只把两个鼻孔和嘴露在外边,厚厚的脊背和两支尖尖的牛角时隐时现。那牛的尾巴偶尔一甩,“唰——”地抛出去一条长长的水带。围上来的孩子们就只好用一只手蒙住眼睛,而另一只手却把水花推得更高了。水面上一群鸭子,好像对这种生活环境早就适应了似的,一点儿也不惊诧,还把屁股撅得老高,尽力地把头往水底探去寻找吃的,它们是绝不会放弃这浑水捕鱼的好机会的。塘埂上,是三、五个穿着花花绿绿裙衫的小女孩,她们早就忘记了自己手上牵着的小汽车和长颈鹿玩具,或弯着腰,两只手撑着膝盖,或边拍手板儿边跳着拼命地朝池塘里喊:“喳(加)——油!喳(加)——油!”
看着这一切,我又回到了童年。
“叔叔——我怎么不认识你呀?”一个稚嫩的童声,把我从儿时的记忆里唤了回来。
“噢!我……我是刚到你们这里来做客的。”
“是阳春家吗?”
“不。是……噢,对,是‘阳春’家。其实,我们都是生活在阳春家的,你说是吗?‘阳光普照春满园’的家庭不就是阳春的家吗?”
小孩子有点茫然了,一对特别圆、特别大、特别明亮的眼睛不解地盯住了我有些过份激动的脸,我突然觉得我是多么地可笑:他才不过是个五岁左右的孩子啊!
“我是向朝东家的宝娃。”他非常认真地对我自报家门了。
“宝哇?对。”我心想,谁个独生儿女都是父母的宝贝疙瘩呀!
“不是‘宝’,是‘宝娃’!”他纠正起我的错误来了。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不合时令的旧衣服上沾满了泥巴,四颗纽扣已经只剩两颗了,挽过膝盖的裤管有些过小,把他那肉嘟嘟的小大腿箍得紧紧的,头发上的水还在顺着发梢往下滴,两只胳膊、屁股上的衣服都渗出了水晕,显然,他是刚从那打水仗的战场上下来的。它的小手里紧握着一根细细的荆条,一只手背的肉乌紫乌紫地高高凸起。我不解地问:“你的手……?”
“放猪的鞭子。”它把手背平平地伸直,那“鞭”梢正好指着不远处的两只半大的猪,“哼,这些小东西有时听话,有时可不对,得靠这个对付它们。”
这回是它错了,“我问的是这,”我用手心疼地指了指他的手背。
“是妈妈打的。”
“什么?你妈妈……她对你不好吗?”
“不是,是我放的猪进了阳春他们家的菜园子,把才点上的红苕母子给人家吃了。”他的脸上仍旧是喜悦,没有丝毫的怨恨。
“疼吗?”
“当时疼,过了不。”
“以后可得多留意些。”
“嗯。”他点着头,用“鞭子”不停地在草地上打着,猛抬头,“呀,我的猪走远了。”他蹦跳着向前跑去。
走出几步远,他一定是记起了还没有向我道别,突然回过头来:“叔叔,秋后请你到我们家来吃蜜桔啊!我爸爸种了好多好多,树上已经挂满了果子呢。可惜现在都还小,你们那里一定没有吧?”
我点点头,“谢谢!”
“到时候,你一定来,啊!”他的小手指指向了远远的一团浓荫,“就在那儿,我叫宝娃,别忘了!”说完,仍和刚才一样,嘴里哼哼唱唱地,小脚一踮一踮地走远了。
我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想:多么天真无邪的孩子啊!太阳下山了,我再次向宝娃指给我的那团浓荫看去,碧绿的稻田环绕着的,是一株株矮矮的、排列有序的绿油油的桔树,竹木掩映之中,炊烟升起的地方,依稀可见一角瓦檐——我突然想起了谁人说过的一句话,“茂林修竹锁蓬莱,好一遍清幽世界。”瓦檐和浓荫后面,那馒头似的小山丘,变成了一块块黛黑的剪影。
啊,好一副仲夏绿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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