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行且珍惜

                                     韵哲

 

时间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以一种安逸的姿态悄悄溜走。就像紧握在手中的流沙。明明已经够紧了，可它还是透过指间微小的缝隙落得精光。殊不知，握得越紧，它就流逝得越快。

于是，期待一声说走就走的旅程，趁现在年少如花。

过去的烦恼，以及一切烦杂而冗长模糊不定的忧伤，抛之不去。遮挡住身后，一整片安详的黎明。

就此出发。

 

安静的将行李打包，乘坐的列车呼啸着穿过经纬和长风，沿途所经的六七个省份就像六七个不同的小国度。有戈壁沙漠也有苍松翠柏，有溪水潺潺也有惊涛拍岸，所以当穿过了沙漠穿过了森林穿过了隧道抵达风尘仆仆的出口站看到了意想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目的地时，就像失明的人重新邂逅了光。

 

这是一个有着古老气息的小镇，斑驳的石板桥斜斜的横跨在一条绿得发亮的小河上。桥是上了年代的，细小的苔藓在石板间的夹缝中恣意生长，留下了许多生命的痕迹。

这亦是一个绿色的小镇。

于百年前的古树斜斜歪歪的生长在镇上的每一个角落，大多是被称为“神木”之“木”的榕树。在这里的人们都与榕树产生了某种缠绵的情愫，而榕树本身则凭借着他壮丽的生长史，占据了人们的心灵。

榕树是小镇乃至一村一寨的吉祥物，淳朴善良的民风孕育了一代空前绝后的榕树文化并世代相传。

 

“所谓榕树文化，说到底，反映了中国人天人合一的古老哲学思想。同一方天空下，榕树生，万物长。与能活千余年的榕树比起来，人的一生短暂的如白驹过隙，如同清晨，从树梢滑落的一滴清露。于是人们向往永恒，去自然中寻找灵魂的慰藉。榕树下的人们自然找到了世世代代荫庇自己的榕树，他们把榕树当做绿色图腾，让天地与人浑然一体，物我相容，让精神和向往与岁月共长……”

当我栖身于榕树下纳凉小憩时，鬓发斑白却笑声爽朗的老人坐在天然的木椅上向一群孩童讲述着日久年深的榕树文化。

讲罢，孩子们散尽，老人手执蒲扇望着孩子们散去的方向安逸从容。稍倾，老人起身，缓缓离开，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榕阴里不见。

一时间，我想起了那个榕树精灵的传说。老人就像那个老僧，从容树里来，到榕树里去，诵着佛经，周身散发着淡淡华光。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若厄……”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清晨阳光如同神明照在树干上的木刻罅隙，我心怀敬畏的望着这些四处蔓延的榕树气根。他们像一只又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深深的缠绕在一起，十指相扣，再也分不出彼此。

 

我是逃出来的，摆脱了过去，另寻一处净土，来祭奠我穷途末路的青春。

在那个篝火通明的夜晚，我遇见一个仰身躺在腾空好几米的榕树上透过繁密的榕叶仰望星空的男孩，

我站在树下愣愣的望他，直到脖子僵硬，酸痛。我冲他喊，喂！你不怕掉下来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微微起身侧过脑袋冲我淡淡一笑，尔后低下眉眼问，你敢上来吗？

安静的面庞被树下的篝火照亮，他笑的异常灿烂。

我沿着榕树干枯的枝节奋力地向上攀爬，快抵达他时，他伸出手将我拉上去扶我坐稳。我忘记了自己恐高，俯身下望时，一阵眩晕，他又笑了，明媚而又刺眼，我有些窘迫，不敢再看他。

透过榕叶，淡淡的月光倾泻而下。树下，一派欢声笑语。我不禁转头，不料撞上他的眼，明亮的如同那晚的星星。

 

我和他，孤独与孤独相遇。

我们离经叛道，我们惺惺相惜。

我们都是内心，残缺的孩子，就像有些榕树虽然已经干枯，但仍屹立不倒的站在那里。

接下来的几日，我们比肩走过街头巷尾。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镇里，连流云途经的天空都显得格外苍凉与寂静，站在榕树下的我们显得那么渺小，一圈走下来，衬衫早已濡湿了大半。

生活表像的愉悦短暂而肤浅，关于坚定的爱我们一直遍寻不获。他厌倦了父母老早就给他铺就的路让他按图索骥，他不乐意父母干涉他的生活；而我，太过任性，太过散漫，太过以个人为中心。一个人不受管制的漂泊最终变成了习性。

 

暮色四合，四周一片朦胧，静谧祥和，远山在烟雾缭绕下若隐若现。

我们坐在榕树下背靠着背聊了一宿不着边际的话。那时候我们将各种信息，八卦，灾难隔绝于身外，后半夜一时兴起还脱下鞋子，挽起裤脚趟过河水到达对岸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地。虽然被蚊子叮的面目全非，却依旧有着最肤浅的快乐，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内心，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第二天就可以老去，死去。

 

当我最后一次心怀敬畏地望了一眼这些气势非凡的榕树，我知道，我的头发没有像预料之中一样一夜变白，它还是黑的，我的肌肤还是年轻的，动作还是矫健的，他亦如此。

我们终将分离，除了记忆，所有的相遇都犹如过期的车票永远失了效。

我们经历过，这已足够。

 

离别之时，小镇上的老人送给我们一样的礼物

——用榕树雕刻成的小木人。

     我双手虔诚的从老人手中接过礼物，并向他深深地道谢。老人却摆手扭头离开，没有说一句话。

     我不理解，也很恐慌，老人离去的背影让我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我可能再也见不到这里了。

就像神秘的桃花源一样，这里似乎同样与世隔绝，百姓却安居乐业。而我，注定是那个渔人，一离开，就再也寻不见来时的路。

 

在这个仲夏的季节里，在这个与世隔绝久远的古老小镇上，我所邂逅的他或者他们都会成为我记忆深处小小的一点。

而我，对于小镇来说，同任何擦肩而过的人群一样，模糊而遥远，甚至一丁点记忆的空间都不必占据，它要记住的，是世世代代生存在这里繁衍生息的它的子民，而不是我——一个匆匆而来而又匆匆而去的不速之客。

可我的心里却有一个角落反而安心了。

 

时隔几年，恍若隔世

时光依旧穿过我的生命呼啸而过，身边的人也去了一拨来了一拨，看的风景也是离了一处到了一处。唯独我一成不变的珍惜在岁月的长河里荡不去涤不散，反而越发的明亮，耀眼，照亮了一整个胸膛。

岁月安好。

 

我蹲伏在着夕阳的一角，缄默的水泥地布满繁杂的印记，像极了古镇里的石板桥，苔斑点点。这是哪年哪月里如风的生命，他们欢腾，不羁，诉说着一个温暖而古老的故事，在你听不到的地方，随风散去，成为永恒。

 

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