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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狗文

时间:2006/4/1 作者: 被挤扁的风 热度: 88520
      想起它们,总是很经常的。
      现在怕狗讨厌狗,原于它们会不经意地启封那段深沉而久远的往事,原于我已经不能承载人与狗那种剪不断的情愫,更原于思念是任何东西都不能填平的沟壑。
      看见别的狗仍肆无忌惮地狂嚣于世间,我多半会想起它们,想起它们的时候,也多半会和上几滴伤感的眼泪,既是为它们,也是为了祭奠我的童年。
      三条狗,一个孩子,惬意的童年多半会让人羡慕。
      那年冬天,第一场雪似乎比往常来得更早。本没打算再养一条小狗,可邻居却在小狗出生的第三天就送来了。她说小狗的娘昨夜里由于产崽流血过多死掉了,如果我不要这条小狗,她只好扔掉了。看看家里的大狗和中狗——两个同样是美丽世界的孤儿,我收下了,却表现出很难为情的样子。等到母亲为小狗搭了小窝,大狗和中狗忙着衔来稻草,我沉重的心才稍稍平静,并暗下决心一定要亲手把小狗养成大狗。
      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三条光棍在一起会过上怎样的日子,却深信至少大狗和中狗是不会欺侮小狗的。事实上,我是错的,在我不在的时候,大狗已把小狗衔出了窝,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当时什么呵斥的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是朝大狗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大狗当时狂叫不已,我也想通过这叫声让中狗知道“杀鸡的目的是为了敬猴”。这一脚也是我对大狗由来之的第一次最彻底最严厉的惩罚,也是它在我面前的第一次失宠。大狗似乎很快地明白了它与它的同类在我面前是平等的,并站在我的面前不住地低声叫着,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宽恕。
      这样的出生,注定着小狗不可避免的夭折,大人们都这样认为,父亲也让我尽早扔掉。看看小狗,孱弱的身子,也许在爱的呵护下不能存活,可它眼中散射的微弱的光芒却表现出它要生存下去的强烈欲望。
      虽然心里清楚小狗活不过冬天,但是我没有放弃对它可怜生命的挽留。看着它,我想起了它的母亲,想起了那双散满泪水的污浊的眼睛。它是依恋着自己没有长大的孩子们,所以它留恋着这个世界,我读得懂它的内心,它的眼神,它那已经喂养不了孩子的干瘪的乳房。它也应该知道它的离去,它的孩子要么死去,要么成为美丽世界的孤儿。然而,任何肝肠寸断的牵挂都不能挽救那种可悲的结局,大概是由于所处的是狗样的世界,也只能拥有狗的命运。
      小狗只有饥寒的哀叫,根本不懂得亲人离去的苦痛。它不认识自己的母亲,也不认识这个世界,这个由人主宰的世界,原始的本能的求生欲让它整天叫着。
      父亲让我把小狗扔掉的声音越来越大,虽然我心里十二分的不愿意,可还是抱着扔掉的想法。以我有限的能力,我真的救不了它,与其让它在这人世痛苦地活上几日,不如早点结束对它来说是奢侈的生命。
      刚把小狗托在手心,它停止了哀叫,用湿湿的舌头舔着我的手,像在贪婪地吮吸着奶水,吮吸着整个可以让它存活的世界。一刹那间,我丧失了扔掉它的勇气和狠心,决定等它死的那天,我才把它扔掉。
      再温暖的小窝,在稀的米汤,都不能打消小狗的哀叫。那样的年代,那样的家庭,我找不来牛奶,毕竟我也是喝着米汤长大的。
      为了能够让小狗多活上几日,我把它放进了大狗和中狗的窝里。大狗和中狗没有异议,并表现出对小狗的爱怜,也许同样的出身和年龄上的差异消除了彼此间的排斥和争斗。
      接下来的一天,小狗不叫了,原来它躺在大狗的身旁,正津津有味地吮吸着大狗的乳头,那是它成长之初最贪恋最需要的东西,尽管它根本吸不到奶水。大狗注定是不会产奶的,也不可能为了成就小狗对它母亲般的爱恋而突然异化成一只母狗。
     一天后,小狗又哀叫起来,它也许知道了它没有吮吸到填肚皮的东西。大狗也许被吮急了,走出了窝。小狗只好转向中狗,没过多久,它又哀叫起来。
       为了不想让它饿着肚子离开这白雪皑皑的世界,我硬是灌了小狗几口米汤,可它还是给吐了出来。大狗和中狗可能是商量好的,没有回它们的窝里睡觉,而是在厨房灶台旁另铺了一个窝。也许它们不愿意听到小狗可怜的哀叫,也许它们在对自己的束手无策感到自责,也许它们认识到让小狗孤零零地死去比苟存几日更合乎狗类的生存原则。
      大雪下得正紧的时候,小狗已经奄奄一息了,虽然我为它又灌了米汤,给它的背上又盖了件小棉袄。它还在微微地哀叫着,像是在呼救,在祈求,在挣扎,在与这个可恶的世界作最后无可奈何的对抗。我含着泪向庄子里的老妈子们要了凑上的小半碗奶水,端到它的面前,它努力地扭了扭身子,也努力地闻了闻,可没有喝,它似乎已承受不了爱神对它的最后一次眷顾。这下我发怒了,眼泪也流出了,大吼道:“你还想要啥?你到底还想要啥?”
      小狗停止呜咽的时候,大狗和中狗来到了窝旁,它们望了望小狗,又望了望我。
      “它死了。”我平静地说。
      大狗拽下了盖在小狗身上的小棉袄,然后舔了舔小狗的嘴,接着叫了起来。
      “它找它娘去了,谁都救不了它。”我又说了一句。
      带着大狗和中狗,我把小狗埋在了菜园里,然后用雪把它的小坟包裹了起来。可怜的小生命还是走了,带着小主人的眼泪和同伴的狂叫,消失在飘飞的雪花中。这样的出生只能注定这样的结局,没有它母亲的爱与爱的滋养,它的性格有缺陷,它的生命也有缺陷,死亡对它来说也许是件顶好的事。
      雪停的那天,有人来庄子里买狗,父亲把大狗卖掉了,这是我争执阻挠不来的。当时,大狗被买狗的人缚住了腿绑在了树上,然后一斧头下去,脑浆迸出,最后一声小狗般的哀叫至今仍响在我的耳畔。
      面对我廉价的眼泪,父亲怒了:“不卖钱,养它们干啥?”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有找到中狗,它神秘地从庄子里消失了,我知道它一定是被吓跑的,毕竟我这个主人不能保全它的性命。
      第二年的春天,中狗没有出现在我期望的眼神锁定的空间里,它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它也可能早已死去了,只要它逃不出世人的眼睛,人为死亡是它逃脱不掉的归宿。
      它们只是条农村的狗,根本享受不起寿终正寝,长大后,我明白了。
      后来,我象征性地在小狗的坟边垒了两座小坟,坟垒起时,我似乎明白我已经埋掉了我与三条狗的一切连襟,也埋葬了我欢乐的童年。
      是爱让人狗相存相依,没有了爱,人终究是人,狗终究是狗。
      没有回庄子已经好些年了,哀叫声依然在耳畔萦绕。
      想起你们,总是很经常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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