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
曲然
由于自发蒙直至参加工作除了读读书基本上没有干过别的事情,而自参加工作直至今日在每日的八小时之外除了看看书也基本上没有别的爱好,因此我就被视为“读书人”。其实,我充其量只不过象“五柳先生”那样,好读书却不求甚解,并没有把书读好。不过,总算也有一点体悟,那就是感到读书尤其是要把书读好实在是很不容易。
其一,读书本身是一门学问。一般来讲,读书是获取知识、谋求学问最基本和很重要的途径,但怎样才能把书读好,这本身也包涵着极其深奥的学问。如果读书的方法不对,不仅会事倍功半,甚至还会在误读误解误导中误入歧途,以致自害。对此,我在读《老子》的过程中感触颇深。老子云:“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起初,单从字面上来理解这段文字,很自觉地接受了其他一些读书人的误导,认为这是作茧自缚,消极保守,鼓吹“小国寡民”、“结绳而用”的倒退思想。直至读到南怀瑾先生《孟子旁通》一书后,我才幡然醒悟。原来,我们这种差不多已成定势的理解与老子的本意相去甚远。老子生活在春秋末期,那是中国历史上最动荡的时代,242年间,大小战争无以计数,“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常言道乱世人不如太平犬,老百姓在兵燹四起、生灵涂炭的乱世之中最向往的是什么呢?是天下大治,过安定的生活。较之于在混战中四处奔逃,亡命他乡,自然是乐于在安定的环境中过太平日子,再也不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了。老子指出实现这种生活目标的前提条件是“至治之极”,如果每一个国家都治理得很好了,人们就用不着到处跑来跑去了。不是吗?今天,为什么还有不少人想方设法往外国跑呢,还不是因为现在有些国家比我们发达,日子更好过一些吗?试想,当我们把自己的国家建设得与那些国家一样甚至更加发达,更加富裕,更加文明了,还有谁愿意往那里跑?令人惭愧的是,并不是每个读书人都能认真研究当时的历史背景,联系现实生活来阅读和理解老子的这段话,真正明白作者发自内心的对“至治之极”的向往和呼唤,而是单挑其中“鸡犬之声相闻,至老死不相往来”这句话加以批判,并把这当作是中国两千多年来闭关自守,发展缓慢,以致到近代以后越来越落后于世界的思想根源。若果如此,则更加说明误读误解误导所造成的后果是多么可怕。由此可见,作为读书人在读书时不仅要加倍地认真,而且还要格外地谨慎小心,任何形而上学,一知半解,都有可能演出“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历史性悲剧。
其二,读书也要有骨气。做人要有骨气,正如徐悲鸿先生所言,“人不能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为文也要有骨气,于右任先生曾赠友人一联云:“观其为文不随时趣;与之论事大有古风”,为文不随时趣,便是一种骨气。如果做人没有骨气,则紧跟而来的为文也就难免“随时趣”。可以断定有这种感受的人可能不在少数。比如有些人读马列主义经典著作时,大凡都是根据某一时期的政治风向去从中找出所需要的佐证材料。在“文革”之中,读到的满纸都是阶级和阶级斗争,而在自由化思潮出现后又从同样的书里找出了彻底否定阶级和阶级斗争的言词;在计划经济时代,好象书中写的全是国民经济必须按计划发展用计划调节,除此之外便全是邪门歪道,只有到了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之后才猛然醒悟,原来经典中早就写有关于市场经济方面的精辟论述。我看,完全可以这么说,我们这么多年来之所以走了这么多弯路,付出了这么多代价,与不负责任的读书不无关系。这真是有愧于书!肯定有人会反驳,鲁迅先生就说过,人们阅读《红楼梦》,“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读书所得本不能强求一致。这是不错的,读书人大凡都有自己的嗜好和侧重点,但若昨天看见排满而过两天听说慈禧要复活了又马上看见颂满,那他就算不上一个“革命家”,而不过是一个“小人精”。总之,读书没有骨气,不负责任,搞随风倒,给社会带来的危害之大,可说没齿难忘。因此,作为读书人必须把自己的人格溶注到读书中,时刻警告自己,不负书,不负人,不负社会。
其三,读书本是一种性情。读书不容易,尤其是负责任地把书读好就更是很难,那么,是不是要视读书为一种沉重的负担,一种如同为了柴米油盐、衣食住行、赡老抚幼而必须不停顿地劳作那样的生活重负呢?我觉得大可不必,亦不该如此。因为如若这般,就难免被动地胡乱读,不负责任地读,在功利的驱使之下,把读书这样一件美事弄成于己于人于世都很糟的事情。剥开中国读书史来看,有多少人是因为受到宋真宗《劝学文》所言“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样的蛊惑,从而头悬梁、锥刺股,不畏寒窗十年苦,而终于金榜及第,春风得意的啊。又有多少人是为了不受人欺侮,再不做牛和羊,从而在严父的棍棒下,在慈母的泪光里,在尊师的体罚中,熬过读书的蒙童期的啊。当然,也有不少人的确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故而“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但终究未能摆脱功名的羁绊。马克思曾声称书是他的奴隶,恰恰相反,许多人却实质上成了书的奴隶。我们真的要道一声:“读书人,你好辛苦!”其实,读书本是一种性情,英国思想家培根说:“读书足以怡情”。我们也常听到一些真正的读书人动情地说:“亡书久似失良朋。”甚至还有把书当作人生伴侣的。的确,能读到一本好书实为一大快事,怎会因为读书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呢。老子曰“道法自然”,读书也最好是不要违拗自己的性情,以免落得个人书两难堪的境地。记得《世说新语·任诞》中记载着这样一则故事:晋王徽之在一个风雪夜突然想去看望朋友戴逵,便驾船沿剡溪前往拜访,走了整整一个晚上,待天明时分到达戴逵门前时,却掉转船头返回了。当有人不解地问他为何冒着风雪前去却又不见而返时,王徽之说“乘兴而往,兴尽而返”。这则小故事能给我们什么启示呢,我们应当想到,读书就象造访朋友,完全是性情所至,不必勉强,因为读书本属一种性情,只有培养并秉承这种性情,读书才能成为一种乐趣,一件快事,从而乐此不倦,以致皓首穷经,只有这样读书才能既怡情又益智,才可望真正把书读得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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