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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 思

时间:2013/9/2 作者: 曲然 热度: 74740

 

梅    

 

曲然

 

今年正月初七,江南尚是最寒冷的时候,却接到通知,要到最北面的哈尔滨去开会。由于航线的限制,去时只好从北京转飞机,打回转的时候不愿走老路,便取道南京。正月的北国正好是一派“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丽风光,我一路上经受着严寒的考验,同时也饱览了冰雪的奇观。在飞回南方的飞机上俯瞰着莽莽雪景,很自然地就想到了梅花。“向来冰雪凝严地,力斡春回竟是谁”?是梅花,是“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的梅花。我想,江南的梅花没准正在凌寒怒放了。因此,一到南京,哪里也不去,请朋友径直驱车钟山,到那里的梅花山上去访梅。

梅花山上,踏雪寻梅的游人果然已是络绎不绝,快步跟上山去,一眼就看到,凌寒俏立的漫山梅林中已有数点红梅绽开在枝头。“梅破知春近”,刚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的我真恨不能也变做一朵梅花爬上枝头去拥抱那踏雪而来的春消息。可惜,正当我欲为梅花醉一场时,冷不丁在半山腰上碰到一个最令人恶心的东西,那就是汪精卫的石像。汪精卫是个什么东西,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家伙在抗日战争爆发后不久就举起双手投降了日本鬼子,于抗战胜利前夕死于日本。据有人考证,他死于日本人为挽救一名侵华战将的性命所做的一个试验。没想到,他老婆居然还恬不知耻地把他的尸体从日本运回国内,葬到了这座美丽的梅花山上。笃然,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南京,一个泱泱大国的六朝古都竟然被一个只拥有弹丸之地的小日本肆意屠城,而且居然还有耻如汪精卫者流,在民族危亡之时,无视同胞鲜血,乖乖投降民族大敌,去给侵略者做起走狗来。……如果说汪精卫的老婆还有那么一点可怜的自知之明的话,那就是她料定她的汉奸丈夫日后必定会被暴尸,于是她竟然把他的尸体铸在坚硬的钢筋水泥里面。但是,作为一个汉奸,汪精卫的罪孽实在深重到了根本就不能原谅的地步,愤怒的抗日战士用炸药把企图掩藏丑恶和罪孽的坟墓炸了个粉粹。作为一个汉奸,在他背叛自己祖国的那一刻就自行宣判了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的可耻下场,可是他竟有脸在被自己所投靠的主子象狗一样弄死之后还想回到在蒙受灾难时被自己背叛了的祖国的土地上来,甚至还想与以崇高坚贞寄寓着中华民族伟大精神的梅花为伍,那还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因此,人们给这个汉奸凿了一个石像,让他永远跪在梅林旁。我看,这已是对这个东西的过于宽容,不然的话,他连看一眼梅花的资格都没有,即使是跪着。难怪游人们在路过那个可耻的石像前时,都纷纷朝那东西吐口水。

没想到,关于梅花的话题,一谈起来,竟是这样的凝重,大概正印证了“梅花香自苦寒来”吧。

 

 

 

记得小时候,按规定背诵古诗词,便格外对咏梅诗词感兴趣。尽管字认不全,但“白口句”却能背出不少。记忆最深的便是陆凯的《赠范晔诗》和王维的《杂诗》中询问家乡的寒梅开了没有的那一首。南朝宋诗人陆凯在江南时,曾折了一枝梅花请人带给远在北方的好友范晔,并写了那首诗相赠。诗云:“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你看,一枝梅花不仅成了美好春天的使者,而且也是真挚友谊的象征,这是怎样的浪漫。而那位至今仍家喻户晓的唐代山水诗人王维则在他乡遇到故人时象天真烂漫的孩子一样问道:“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这又是何等的潇洒。我当时确实很想象一只小鸟一样,飞到一个远离故乡的地方,最好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还有自己的好朋友,这样就好也去体验一下古代诗人的那份天真,那份纯情。

生活好象一眼就窥破了我的这点心思,竟在我还未来得及与童年告别之时就匆匆打发我走上了自己所憧憬的漫漫长路。当我踏上这条几乎没有驿站的旅途后,才发现那曾经令我向往的浪漫、潇洒、天真、纯情,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最多在她乐意的时候偶尔陪你做一个捉迷藏的游戏。好啦,我现在不仅远离家乡,远离父母,而且兄弟姐妹天各一方,不少朋友也远布 “海角”、“天涯”,但却并无“和烟和雨折,含情寄相思”的那份眷情诗意,更不敢在看到梅花绽开之时动问家乡的梅花是否也正在开放。因为生活迫使我真正领悟到了“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的诗句中所寄寓的那更深一层的难以言明的情思,甚至还让我象杜甫一样因生怕撩起那苦涩的乡愁而庆幸友人不及折赠,不是吗?“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这种心情便是有泪就往肚里流算了。

其实,从向往体验折梅投赠的快慰到欲折不堪折,甚至庆幸未折来这一让人惊心的转折,不过就在一瞬间。就在这一瞬之后,浪漫、潇洒、天真、纯情立即就变成了磨难、伤感、思念和离愁……

 

 

说起来,完全超脱于生活之外的人也不是没有,北宋时就有那么一位,名字叫林逋。

林逋是个处士,长年隐居不仕,但这一点实在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在我国历史上高人隐士多得很,林逋充其量算个小老弟。不过这位林逋先生也自有他的奇特之处,那就是他与梅花有着十分独特的情缘。

林逋不趋功名荣利,只求恬淡自适。老天也好象是有意成全他,正好杭州西湖内就有一处孤山,自唐代就以梅花著称。林逋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地方,隐居其中,二十年足不及市。他在山中不仅以种梅养鹤为乐,而且简直就是着了迷。据说也娶了妻生了子(一般都说他终身未娶,但却只迷恋于他的“梅妻鹤子”,除此之外,这位先生在山中基本上什么也不干。你说罢,他爱梅、种梅、赏梅,同时也咏梅,写出过“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样的名句,但据说终其一生所写的咏梅诗不上十首。这位先生真是捺得住性子,闲得住,而且还那么自在。你还真别说,这位隐居孤山,不趋名利的林逋先生,名声却比谁都大。你看,不仅杭州的地方长官薛映、李及都主动找到孤山去拜访他,陪他侃大山,就连当时与欧阳修一道担任过苏东坡考官的梅尧臣,还有那位号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也都与他有着很深厚的交情。更令人费解的是,连当时的皇帝老子也莫名其妙地对这样一个闲适隐士倍加珍爱。林逋在世时,真宗下诏,指令有关官员逢年过节带上礼物去慰问他好象闲居有功。林逋死后,仁宗又赐他一个谥号,称之为“和靖先生”。

看起来,宋朝的皇帝真够洒脱。其实,宋朝在我国历代王朝中算得上是顶窝囊的一个。这个在长达数十年的乱世纷争中多少有点戏剧性(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地建立起来的王朝,不仅在其三百年的历史中少有建树,而且自始至终多灾多难,单说靠年年贡纳岁币来维持与黄河以北各少数民族地区的关系,而且还搞得连皇帝徽宗、钦宗都双双被金人抓走,这就已经惨到底了。即使林逋生活的年代还靠不断增“赐”夷人岁币维持着边关的安宁,人们也可以从皇帝和他的臣子们的喜好预测到这个朝代日后必至的苦难命运。

林逋扬名,决不是他的闲适之可取,他完全是沾了梅花的光。

 

 

在贫弱的宋朝,除“ 和靖先生”躲进孤山偷得一己之闲适、苟安而外,面对屈辱、惶恐和离乱,更多的人则是忧心忡忡,并竭力扭转。正是这样,一个糟糕的朝代却涌现出了一大批历史名人,甚至是伟人,如王安石、苏东坡、陆游、文天祥……这些人尽管以各自不同的面目、不同的作为和不同的结局出现在那段历史之中,但我认为他们起码有两个共同的特点:一是他们都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以十分积极的态度参与生活甚至不同程度地改变着生活;二是他们都在遭到挫折或处于危难之时便寄情于梅花。前一点毋需赘述,而后一点则只要翻翻历代咏梅诗词就会发现不仅以宋代为最多,而且从整体上讲也最好,不是吗?

王安石是一个改革家,不管后人出于何种现实需要对他进行何种褒贬,也不管我个人对他的某些改革方略及其某些操作方法是如何的不敢苟同,更不管他推行的新政在当时遭到了何等的惨局,但我仰慕他那种积极进取的精神,甚至还有那“拗相公”的脾气。王安石在被罢相赋闲金陵的最后十年间,倍感孤寂,“亭台背暖临沟处,脉脉含芳映雪时。莫恨夜来无伴侣,月明还见影参差”;“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惟有暗香来”。我们只要吟诵他的这些咏梅诗就能触摸到他那孤寂但却仍然倔犟、自信的灵魂。

文天祥在可怜的南宋躲到江南那狭小的角落里仍然被北来的铁蹄声吓得瑟瑟发抖的时候,挺身而出,毁家纾难,抗击金兵。他虽然因势单力薄最终被强虏俘、杀,但他正如“梅花耐寒白如玉,干涉春风红更黄。若为司花示薄罚,到底不能磨灭香”,正气长存天宇间。

    陆放翁是一位虽终生不得志,然爱国情怀老而弥笃的咏梅大师,他不仅幻想让自己干脆变做朵朵梅花(“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而且还立志要象梅花一样,“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他对饱受打击的人生完全灰心了,但他却借助梅花为自己那不甘无主的心灵找到了寄托。

人们总是在落寞、悲寂的时候才纷纷想到梅花,并从她那里寻找到各自所需的种种慰藉,而梅花却根本就不去计较这些,无论是在人们得意时把她冷落在墙角甚至辗入泥中,还是在人们失意时把她当作最后的精神乃至生命支柱,她总是那样坚定、冷静,无怨无悔地默默播发着自己的幽香。

     我们不禁要喟然长叹,人啊!

 

   

不可否定,人中有豪杰,而且豪杰中还有豪杰。细心的读者也许已经发觉,我在前一段中提到了苏东坡,但却没有写他。是的,因为我觉得豪杰中的豪杰,苏东坡算得上是一个。

苏东坡文名很大,一生之中所遭受的冤屈、挤压、打击和报复也很多,但在宋朝抑郁无奈的氛围中,他却是一个活脱脱的乐天派。说一件事罢,元丰二年(1079)他在政治以及人性的倾轧中因诗获罪即有名的“乌台诗案”,七月二十八日被捕,八月十八日打入御史台监狱,一直关到十二月二十九日才侥幸获释被贬往湖北黄州。他在元丰三年正月二十日赴黄州过春风岭时却写下了两首清新豪健,愁郁却不失欢乐的咏梅诗。其一,“春来幽谷水潺潺,的皪梅花草棘间。一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风雪度关山。”其二,“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一个在冤狱中被关押了四、五个月放出来才二十天而且正颠沛在贬谪路上的人竟能写出如此豁达甚至还杂有几分调皮的诗来,真不愧“乐天才子”。

但是,苏东坡这“鲜明的个性永远是一个谜”。我时常被他那超乎寻常的乐观所感染,却又总觉得他那份乐观多少缺乏点来由。他之所以在有些时候也乐得起来,恐怕主要是遗传基因赋予他的一种天性。苏东坡的祖父苏序是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头,在四川西部被都江堰灌溉得四季肥沃的平原上过着十分优裕的生活,整天大唱大喝大笑,看到有人没有饭吃就开仓放谷,讨厌庙公敛财就冲进圣庙把神像给砸个稀巴烂,接到儿子(苏轼的二伯父考中进士的喜帖则高兴得把一大块正拿在手上啃着的牛肉和送来的官帽官服裹到一起,骑上驴子就进城。苏东坡的父亲苏洵二十七岁才开始认真读书,当按习俗反嫁给妻子娘家的女儿大概是因受到虐待在婆家夭亡后便立即愤然与有权有势的岳丈家断绝一切关系,当他进京赶考落榜后就再也不思功名,即使后来因两个儿子苏轼、苏辙双双考中而皇帝也知道了他的才华便多次授予他官职,只不过要求他去参加一下考试时,他情愿不去做什么官也不去赴什么考,后来只做了一个不须经过任何考试的校书郎。苏东坡自己则正是一方面只要遇到不顺眼的东西就“如蝇在食,吐之乃已”,光明磊落,豁达无私,为反映民间疾苦,不断上书奏表,还作诗词针贬时弊,触犯权贵政要,屡遭迫害;另一方面又始终充满自信,热爱生活,贬到惠州,他觉得“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贬到琼州,他又想“借我三亩地,结茅为子邻。鴂舌倘可学,化为黎母民”。你看,他们这种一脉相承的天性本身就总能让人为之发出亲切而温暖的会心一笑。

 

 

在这会心的一笑中,最传神的,是毛泽东。

毛泽东,实在是个无比响亮而且震撼人心的名字。对于他,人们既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他在世界的东方建立了一个崭新的国家,从此获得独立自主的人民,不知该如何表达对他的敬意,便把他比做红太阳,歌颂他是人民的大救星。在属于他的那个时代,我们不仅人人对他的音容笑貌比对自己的父亲还更熟悉,而且每个人在那个相当长的时期都能自觉地完全按照他的话去做每一件事情,如果稍有违背便会真正从内心感到不安。但是我们又总感到他离我们太遥远太遥远,即使有可能也几乎没有哪个敢近前仰视,甚至还有不少的人老在心里犯嘀咕:他老人家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天天要吃饭要睡觉?当年,小小的我的确有过一个天真的想法。我想,假若我能见到毛主席,我一定会把这些事情讲给他听,他老人家准会伸出他的大手来拍拍我的后脑勺,呵呵地笑起来。

毛泽东总是这样令人激动不已,许多事情只有到了他这里才能真正出现人们意想不到的奇迹。就拿咏梅这件事来说吧,尽管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咏梅诗词浩如瀚海,咏梅高手灿若繁星,但总不外乎借梅抒怀,用梅花把诗人自己的情思、离愁、失意、伤感、落寞、孤寂等等心情假托出来,以表明各自重情、诚挚、高洁、坚贞、孤傲、倔强的性情和品格,即使是苏东坡所表现出来的快乐也只不过是一种天性的自发表露而已。与这些截然不同的,只有毛泽东。就我所知,毛泽东专门咏梅的诗词只有《卜算子·咏梅》词一首,我们不妨再来读一读——

风雨送春归

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

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

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

她在丛中笑

读过这首词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如果一个人真能够做到在任何艰难的环境中都奋斗不已,并且又丝毫不是为了自己,完全真心地为他人的幸福而欢悦,那么还有什么境界能比这更高呢。读到这里,我感到人梅格化了,而梅也人格化了。我总这么想,如果人们不仅会这样说,而且也能够这样做的话,梅花就会(也才会为在人间找到了真正的知己而开怀大笑。             19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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