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那漫长的下放生涯中,知青们无奈的耗着时光,熬着日子,蹉跎岁月。心急如焚的家长们,比知青本人还忧愁揪心,有的千方百计,想方设法,绞尽脑汁,怎样才能让子女回城。我俩没啥别的办法,更无其他本事,只有顺其自然,听天由命。我想,天无绝人之路。但我盼望时世更迭。因为人们常说:“政策政策,时时刻刻。”我渴望真的如此。
1977年的冬末,一声“春雷,”响彻了中国大地,人民日报发表专题社论:《搞好大学招生是全国人民的希望》,恢复高考,全国人民为之一振!这是“文革”十多年以来重建教育,大兴科技的冲锋号角
在1977年那个寒冷的冬季,寂落十年的高考再度复苏,迎来了姹紫嫣红的春天。从此,“知识改变命运”的号角响彻这个寥廓国度的每个角落,与改革时代浩荡潮流竟相呼应。高考被停滞十多年来,第一次招收大学生,这对有求知渴望,追求深造的知青来说,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给了像我儿子这样的知青一条出路,而且是最好的出路。
在多年残酷践踏文化教育,将知识份子贬为“臭老九”、“黑五类”的文革闹了十多年,一句话,读书无用论,这是当时的大环境,你不认也得认了,就是这样,这是现实。1977年冬天,那场中国历史上最为轰动一次高考,被诸多评论家称之为“一个国家和时代的拐点。”广大人们群众,更有“拐”不过弯来的感觉,大家没有心里和思想准备,在那文化被践踏,知识被贬低,读书无用论的十几年里浸泡中,人们不可能瞬间即逝。多年来,积聚了太久的希望,渴望了太久的梦想,压抑了太久的信念。
就现在而言,每年一次高考,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了,无须要他人来动员。可想而知,为唤起全国人民,各行各业,和千家万户,恢复教育,重视知识,提高全民的文化水平和文化素养,号召青年积极参与高考,号召广大群众和知青家长,大力支持,因而《人民日报》发表专题社论,进行了全国性、全民性的大动员,成为当时国家的一件大事。
由于“读书无用”论的影响,儿子高中毕业后,上山下乡,学业高搁,几乎荒废。从发表社论至高考,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儿子当时大有措手不及之感,经家人鼓励,帮他树立信心,鼓足勇气,因为大家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根据儿子在高中时期的成绩,值得一搏。
久旱逢春雨。恢复了搁置多年的高考,给历届高中毕业生提供了一条可以选择的金光大道,对上山下乡的城镇知青,更是天赐良机,人心思进嘛,纷纷报名,都想试试。
复习,可成了报考知青的拦路虎。谁也不准请假,虽有《社论》全民动员,号召广大知青报考,到了地方基层单位,管你什么《社论》不《社论》,什么都变味了,根本没人理睬,“你吹你的号,我唱我的调”,简直不近人情,一句话:照常出工。厂方带队干部无权越过当地的公社和大队部的领导权限,望着报考的知青,只好干瞪眼,两手一摊,满脸无奈,表示同情。
报考知青,只好牺牲每晚睡觉的几个小时,争分夺秒,白天出工,夜间复习。知青点宿舍晚上按时息灯,有灯不准用,穷则思变,儿子他们购来煤油,自制粗糙的煤油灯——一个小玻璃瓶,盛上煤油,瓶盖上钻孔,插入棉纱或布条,点上颤颤微微的灯光,于小小蚊帐内攻读。油烟弥漫,蚊帐薰黑已不在呼,更不心痛。为保护鼻腔咽喉,面带口罩;寒冬腊月,饥寒交迫,三更半夜,只为高考,有的知青通宵达旦,条件之艰苦,无须我描述,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为帮助知青们解决复习过程中遇到的难题,厂部出于关心,专门派出工程技术人员,陈昆泉当老师,坐镇知青点,数理化全面辅导,多功能服务知青,生活上和知青同甘共苦,深受高考知青和家长们的欢迎和好评。
复习,光靠高中时期的课本和作业,知识面窄,深度不够。那种年代哪有复习资料可寻。由于“文革”的灾难,我过去藏有的文史类的书籍,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都被“焚书坑儒”了,愚昧之极,后来得知,我心痛不已。幸亏我在沈阳化工学院读夜大时的数、理、化课本还有部份留存。但由于沉睡年代已久,书纸变色发黄,墨迹淡化,南北搬迁,我未丢弃,随身携带,几十年舍不得遗弃的旧书---母亲读过的书,想不到22年之后还发挥了它的余热,成了儿子高考的主要复习资料,充分体现了珍藏书籍的价值。
二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祸不单行。事情就有这么凑巧,知青大队要抽调武装基干民兵赴邻近公社挖山开荒,须抽调骨干力量参加,共抽调5人,儿子是其中之一,而且次日出发,厄运降临了!本来就时间复习,就连夜间那一点点“要命”的复习时间,都被剥夺了,在这人生转折的关键时刻,给了儿子当头一棒,如五雷轰顶,脑袋爆炸,小小年纪,无人商量,孤军奋战,如此重负,几乎崩溃。他不知所措,要求请假,被严词拒绝。此时此刻他回忆曾参加过一次开荒挖山的情景,从天亮到晚上天黑,中午吃饭送到山上,晚上回来筋疲力尽,而且天已漆黑,申手不见五指,那里还没有电灯,看书复习功课,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的事,可怕,太可怕了!
邻近公社的水利建设,说是邻近,坐公社的机帆船1天才到,劳动就是挑土,建造堤坝,当时青年点派去了3个人,从早到晚的挑担子、挖土方。睡觉大地当床,躺在农民家潮湿的地面上,55天,根本不知道农民家的房子是朝南还是朝北,因为出工的时候还没天亮,收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55天没有理发,回来时俨然变成了劳改犯,55天只吃过一次肉,还是青年队带队干部去看望我们3人带去的一点猪肉,开开荤腥。由于挑堤坝是光脚,脚板和脚趾触地部分老茧极厚,致使连接部分不停地被撕裂而流血,有几个同龄人吃过这般人间苦呢!
一想到那种画面,一个坚定的念头出现: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去!坚决不去。他知道,如果这一去,高考的美梦,被击得粉碎,彻底完了,一切都完了!这关系到我一辈子的大事,时间是前途,时间是命运!怎么办?怎么办?儿子的脑海里有千个万个怎么办?简直乱成了一团!硬碰硬,胳膊扭不过大腿,可能被取消高考资格,软磨硬泡,更是无门,总之,得想一个合理又能实行的有效办法,无奈之下想到下下策:苦肉计。自伤!
下午,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同宿舍的好友铁哥们白某,他说:“老弟,我一定全力配合。”就这样,儿子冒着得破伤风的危险,看着钉在木板上的几个大钉子,心里发毛,试了两下,不敢。过一会儿,带队干部要求5人赶快准备好,带好武器(他是武装民兵持有自动步枪),想到次日天明就要出发去挖山开荒了,没有任何选择,事情逼到了这个份上,只好铁了心,拼了命,将自己的脚往有铁钉子的木板上用力一踩,顿时脚板下鲜血直流!铁哥们吆喝:“啊,你怎么不小心呀,踩着钉子了,糟糕!出事啦,我来背你。”儿子紧咬牙关,忍着剧痛,铁哥们立即背着他向大队卫生院奔去,赶紧进行包扎。由于好友配合默契,成了一次很正常的自然事故。(我是后来知道的)
儿子用自己的鲜血,争得了宝贵的一个月复习时间,以鲜血和伤痛为代价,冒着得破伤风致命的危险,终于换来了跨进大学校门的通知书。是这一脚,踩出了自己的光明前景,就是这一脚,跨入了知识份子行列;还是这一脚,在弟妹们心目中树立了自我追求,坚韧不拔的兄长榜样。小儿子曾不止一次的讲过:“哥哥这一脚,不但踩出了自己的前途。还带出了姐姐,姐姐又带出了我的连锁效应。”
为了儿子能考出较好的成绩,作为母亲,我尽了力所能及的帮助和努力。我利用我在科室工作的有利条件,翻阅了当时的几种主要报刊、杂志,查找和摘抄了国际国内的重要新闻和时事,为他考政治争取每一分;帮助和提醒他,作好了几篇作文题的构思和遣词造句的初浅准备,为语文考试赢得了时间。同时,请来我同科室的原北大化学系毕业的陈同志,为儿子的高考做好心里调适,以及考场如何临场发挥,共同研究如何填报大学志愿书,提供了很好的有价值的参考意见。我们采取的这些措施,不可质疑的给儿子的高考多少助了一臂之力。
三
永修县高考点设在柘林水库。1977年12月中旬,正值寒冬,奔赴考场,自带被褥,住宿三天。江上公社用肮脏不堪的拖拉机,将青年队报考的知青拉到了一所学校考点。睡在教室,无床无板,泥巴地面,一脚踩下,灰尘四起,生活住宿条件简陋得叫知青家长伤心落泪。尽管如此,简陋的环境,丝毫未减他们面对考试的坚强决心和信念。在他们看来,环境,已算不了啥,没人去计较,也没心思去计较,就是说,无暇顾及环境的简陋和生活条件的艰辛,再苦也不重要,更不在乎,因为他们全身每根神经已全神贯注到了“高考”二字,百米冲刺,决定人生道路的关键时刻,在乎的倒是如何打好这场决定命运的大考试。
这场震撼全民的高考,总算结束了。考生心中无底,自己考分不知,录取线无从知晓,一切蒙在鼓里,只好焦急等待。当时阅卷登分,招生投档等一系列工作程序均在极其神秘,戒备森严的封闭状态下进行。无法打听到任何信息。现在看来,虽无透明度可言,但当时还未刮起送礼、收条、走后门等不正的歪风,百姓认为那是一次相对公平公正的考试。考生和家长只有安分守己的、眼巴巴的干等待,沉默的、傻乎乎的等待,一片茫然。
还有一件事叫人担心的是,就是招生人数太少,全国570万知青报考,争夺只有27万个大学生名额,几乎是30:1。在十几亿人口的大国里,几亿青年中只有20多万人被录取,风毛麟角,不成比例。看到这一报导后,我的心都凉了,我还只能凉在自己的心里,唯恐影响儿子的情绪,考生和家长无一不是在心口上悬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青年点休假几天,儿子考试后回家,本想松松脑子,恢复体力,没想到反而更加忙乎了起来。那天,儿子刚迈进家门,没有落座,将书包往我手里一扔说:“妈,我这次考试可能不理想,加之录取比例小,把握不大,要作好再考的思想准备。据说明年(1978年)要加试英语,我马上去请教常老师,以备明年再战。”他马不停蹄地去了当时的厂广播室,找到了在无线电知识方面曾帮助儿子启蒙和引导的常老师。常的自学英语很好,成了七二O爱好英语考生的业余辅导老师。
等待高考结果的心情是焦急的,揪心的,实在不是滋味。由于儿子已经作好次年再战的思想准备,心情多少还比较平和。
一天,儿子将自己答题的具体细节,与在青年点当辅导老师的陈昆泉交谈,经陈老师的仔细计算,和粗略评估,他预感可能有望,略所思地对儿子说:“据我的分析和判断,你很可能有录取的希望,功夫不负有心人,耐心等着吧!”陈老师的话语,无疑钩起了儿子一点美好的期盼,企求上帝,“降旨”我家。
四
1978年新春佳节即将而至,年关岁月,知青点收到了首批录取通知书,共录取五名。大学本科两名——理、文科各一名,首名理科就是我儿子,另一名文科是高某。中专录取三名。1977年的高考,江上公社2百多人参考,只考取了一个大学理科生,人们说,是百里挑一,这是一个月的辛勤努力和鲜血换来的丰硕成果。
厂知青点高考被录取的两名本科、三名中专的喜讯,在七二O厂内不胫而走,五名知青家长,无不欢天喜地,奔走相告,心里比蜜还甜,一时间成为全厂职工家属,谈论的热门话题:谁家的儿子考上大学了,李家女儿上中专了,知青点考取了四五个呀,是知青点的光荣,也是七二O厂的光荣。。。。。。大家都被录取的喜讯所感染,全厂职工家属共同分享录取的喜悦。我路遇同事和好友,都向我祝贺和恭喜,远亲近邻来信和探访,“你儿子不简单!不容易!”“你家中了状元了!” 等等夸奖儿子的赞语一时不断。
是的,不简单,不容易,儿子为家人争了光,添了彩,全家人为他跨进大学校门兴奋不已。大儿子成了我家第一位大学生,作为父母感到自豪和欣慰。老二和老三闻讯,哥哥要上大学了,更是乐开了怀。大儿子成了弟妹们心中的偶像和榜样,在弟妹的学习和成长过程中起到了兄长应有的示范作用。
当时,正值“文革”后第一次国营企业职工调升工资。我从1956年就是50多元的月工资,拿了整整23年,人生有几个23,未升过级,没加一分钱,真可谓几十年如一日。此次调资我又靠边(说什么重点是50元以下的低工资),我等了23年,此次落空,又得何时?我心中不免惆怅。拿了大学入学通知书的儿子,看出了我内心的惆怅和心思,特地以安慰的口吻对我说:“妈,工资能升当然好,升不到,也不要太在乎,就别去想它,看淡点。我考上了大学,等于你升了几级,你说是吧!应该高兴点!”
看来,儿子长大了,懂事了,成熟了,不愧是大学生的儿子,他的话语虽不多,但道理简单明了,说得好,讲得对,儿子有了前途,比我升一级工资,强十倍、百倍。顿时,我心境豁然开朗,我为有这样心明事理的儿子,心胸得到了极大的欣慰。我们全家在大儿子被录取上大学的喜庆氛围中,度过了一个轻松愉悦的、快乐兴奋的、不寻常的1978年新春佳节。
几家欢乐,几家愁。正值迎来1978年春节前夕,还未收到录取通知和没有通知书的考生,当然包括家长,他们情绪低落,心神不定,心不在焉,春节过得毫无喜庆气氛。记得,一同下放的徐知青,他心情十分沉重地对我儿子说:“我究竟有无通知书,不知问谁?只有天知,哪有心思过什么年,心头堵着沉重大石,度日如年,连我父母都搭拉进去,年味全没了呀!全家倍受煎熬。”一直处于哀惋期盼之中的他,就在年后的一天,也是他即将失去信心的同时,意想不到,邮路传喜讯,鸿雁送佳音。邮局送来了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堂堂的“北京大学”呀!他说:“眼看你们做入校的准备,我心都碎裂,快崩溃了,不掉苍天有眼,没有遗漏我。”戏剧性的转变,令他喜出望外,迟到的喜讯,叫他惊叹不已,好事多磨,感慨万千。
1978年3月2日,天气晴朗,寒风萧萧。这天是儿子到大学报到的日子。正巧,首批录取的两名本科均是同一学校,又在本市,那天,由厂知青办专派一辆卡车,我们两位家长和辅导老师,怀着母子之情,师生之恩,喜送两位知青进了高等学府深造。
从此,儿子离别了上山下乡的知青点,完成了初入人生,艰苦磨砺的第一站,开始了另一人生旅途的大学四年的校园生活,圆了自己的大学梦,成了我家第一位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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