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纪的去世,我才真正明白发小的含义。
纪和我同村,而且同年同月生。那年村里生了四个小孩,两男两女,更让人称奇的事,四个小孩的出生时间间隔正好为一周。纪比我大一周,从辈份称呼,我应叫他舅舅,因为同龄人的缘故,我只叫他的名字。整个村里只有两个姓氏,纪他们那一姓是我奶奶那边的亲戚,另一边就爷爷这边的姓。所以,整个村庄的人都有点沾亲带故,因而多年以来,尽管经济条件不富裕,但大家相处一直很和谐。
小时候,我就和纪,明玩在一起,亲密无间,可以称为“铁三角”。明比我们大一岁,但个子比我和阿纪高很多。因为明的母亲,也就是我舅奶奶个子也很高,这就不难理解明的高度了。但是明很瘦,我和纪经常笑他为“长豆”,不过还真有点名副其实。纪皮肤很白,白得有点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加之长得很帅,这一点让我和明很羡慕,帅哥的外号自然就落在纪的身上。我呢,个子有点胖,而且力气大,很会打架,人称为胖子。平时我们三个人几乎形影不离,好得连彼此的大人都有点羡慕,有时就连睡觉我们都在一起。不过,在我家里睡得比较多,因为我们害怕纪的爷爷那双冷酷如冰的眼睛,以至我们不敢正视他一眼。那时候,没有什么玩具,我们最大的乐趣就是一起放牛,一起打架,一起上山砍柴,一起下河捕鱼、、、、、、平静和谐的村庄有我们三个人身影,总是不得安宁,一会儿小儿被弄哭了,一会儿弄得鸡飞狗跳。不仅如此,我们还经常和邻村的小朋友打架。当然,打架是我的强项。我们打架不用器材,基本上以摔跤为主。明个子高,重心不稳,人家一个拌腿就可以解决了,无疑是不适合于摔跤的。纪的力量不够,其中我的力气最大,自然我就成了摔跤的主角。另外我有一个特别的个性,我不怕输,越输越摔,一直要摔到赢为止。记得有一次我和村里一个比我高大的小子摔跤,开始时我摔不过他,但我总不服气,于是一直缠着他,我们两个从操场摔到水田里,两人基本上面目全非,一身泥浆。田埂上全是围观的村民,纪和明在一旁拼命地为我摇旗呐喊,连声音也嘶哑了。当我气喘吁吁地把对手死死压在身下的时候,耳旁响起了一片掌声。从此,我们三人成了村里的小孩眼里的孩子王,只要我们三人出现的地方,保准后面有一群小屁孩跟着,这样的场景我们自然很享受。
后来,我们上学了,正好三个人分在一个班,而且我们三人的成绩总是位列前茅。虽然成绩好,但因为太过顽皮,总免不了老师的处罚。学校位于村庄后面,三五分钟就可以到了,但我们三个还是经常迟到。不过,我们会选择时机进去,每当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偷偷地从后门进去。明和纪个子比我高,座位在后面,而我个子不高,座位在最前面。每次进去的时候,总是被老师发现,自然明和纪也逃不了。结果,我们三人只好面对同学一字排开站在讲台一边旁听。有时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我们三人开始表演起“哑剧”或“滑稽剧”来,同学们的哄笑引来了老师更严历的处罚。整个小学阶段,我们三人在老师的惩罚中慢慢地成长起来。小学毕业后,明和纪考取了镇里最好的中学,而我去了县里上学。于是我们三人聚少离多,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有相聚的机会。每当我从县里回来经过镇上的时候,明和纪总是在镇上街头等我,然后我们一起回家。那时,经济条件不好,当然能省就省点,回家的时候,我们总是搭运煤的货车回家。那时的货车司机学雷锋的不多,不象现在招一下手,可以招到便车。所以我们只能采取偷爬的方式,我们老家的煤矿比较多,但是马路不是很好坑坑洼洼。我们于是选择上坡的位置,因为车辆上坡的速度会放慢。我们一边助跑一边从后面爬,也有胆大的从驾驶室那边爬。从驾驶室爬,司机往往会骂人,不过只要你爬上车了,司机骂完也就过去了。爬到车厢一看,车上人数不少,基本都是学生,还有一些农民,毕竟一两块的车费让我们还是挺高兴的,尽管危险系数不小。三年下来,我们爬车的技术不亚于电影里铁道游击队队员的水平,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那时的我们最大的期盼就是寒暑假,尤其是暑假,是我们最开心的时期,最主要的我们可以赚外块。天气一热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去卖冷饮。我们村是几个县交接之地,但距离本县城比较远,于是我们往往会到邻县的县城里去批发冰棍雪糕。另外还有一便利的条件,邻县的煤车经常经过我们的村庄,这些货车就成了我们的免费交通工具。傍晚的时候,我们一人背一个白色泡沫的箱子,里面放几件棉衣,然后在马路上坡的地方等待煤车的到来。因为是货车是负荷的,相对来说,我们爬车会容易很多。当我们到了邻县县城的冷饮批发点时,已是深夜了,于是我们找来一些稻草或破草席之类随地休息。批发点是个旧学校,操场上挤满了人,都是过来批发冰棍的,有熟悉的口音也有陌生的,尽管是在外乡,但大家还是能感到一丝温馨,因为来的人大多是我们同龄人和学生之类的。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冷饮厂开始工作了,我们进好冷饮之后接着爬上货车往家赶。回到家后,已是上午了,于是我们洗漱一番,三个人分头在邻近的村庄叫卖,时不时会碰到一些卖冷饮的学生,相互之间也会交流一番体会。到中午的时候,随着气温的上升,冰棍雪糕开始融化了,于是不得不下整价格。在农村卖东西,只要价格低一点不愁卖不出,即使冰棍化成了水也会有人要。只要花几分钱就可以卖到一大碗的冰棍水,那些大爷大妈无疑是最开心的,尤其是那些小朋友捧着碗舔了又舔。这样一个月下来,可以赚到一百多元钱,至少一个学期的学费可以到手了。不过,我倒没有卖过多长时间的冷饮,因为家里人不让,担心爬煤车太危险了。多年过去了,我仍能想起当年我们“走江湖”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在煤车上摸爬滚打的模样,稚嫩的脸庞总是沾满了混着黑色煤屑的汗水被染成大花脸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一切辛苦劳累在大家的取笑声中早已悠然而去。
初中毕业后,让我意想不到的事,纪竟然辍学了。其实纪的学习成绩是不错的,家庭条件还是不错,纪的父亲在县粮食局上班,不过很早就病退了,但相对来说,在村里还是上等的水平。纪有一兄一弟,纪的父亲病退后,纪的哥就接班了。在纪临近初中毕业的时候,纪的父亲因病过早离开了人世。纪辍学后,听说去了广东,渐渐地彼此的联系也少了。在我上高中的时候,纪突然回到了县城,和我两个堂兄合伙买了一台烘烤机,做面包蛋糕之类的。纪的店离我上学的地方不远,周末我时常会过去玩,刚开始他们做的面包蛋糕真的不怎么样,可能是火候掌握不好,面包时常被烤糊了,结果我成他们第一个顾客,尝着那着焦味的面包,我还是感觉很甜蜜的。我有时会笑他们是我们村里第一批资本家或老板,纪听了,眼里充满信心。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后,他们的技术越来越好,我很多同学都成了那个店的常客。纪他们毕竟不是资本家,因为马克思的关于资本家的含义是:资本家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肮脏的血。本来阿纪他们为人大方,朋友又多,所以价格总是很低廉。两年后,纪他们在收回机器的成本后就解散了。尔后,纪再次南下广东。
我在高中毕业后,去了部队,关于纪的消息就更少了。在我上军校的时候,听家里人说,纪结婚了,纪的老婆是同村的一个女孩,并生有一男一女。由于没有多少文化和技术,纪在广东混了一段时间就回家了,迫于家庭和生活的压力,纪只好到私人煤窑去挖煤。私人煤窑不象现代化的煤矿,有轨道车进去,机器化开采。私人煤窑往往是一些高度不到一米的洞子,没有任何支撑,很容易塌方,只能四肢着地爬出爬进,腰上系上一根很粗的皮带,后面拖着一个椭圆形的铁筐,铁筐下面是两条向上翘的椭圆形的铁条,有利于减少地面的摩擦力。矿工们头带一个矿灯,捎上简单的挖掘工具,綣缩着身躯半坐半蹲在一个狭窄的空间挖煤,等够了一筐煤就拉出来。一天下来,收入倒是挺可观的,但前提是必须要有强大的体质。在夏天的傍晚,村庄的水库里经常看见一些除了眼球和牙齿是白色的,其它部位全是黑漆漆的大人在洗澡。纪在这样的环境中坚持一年后,随后就病倒了。经检查,是心脏方面的疾病。纪得知自己的疾病后,心情总是很坏,眼神射出是一丝丝冷酷的光芒,曾经的乐观和微笑很少表露出来。这让我联想起多年前纪的爷爷和父亲,在小的时候,我和明到纪家里去玩。纪的爷爷很少说话,倒是一脸冷峻的眼神让人寒颤。纪的父亲也是一样,这种现象让村里人一直很纳闷。直到纪的疾病确诊后,我才知道真正的原因。纪患的病与他爷爷和父亲的病是一样的,不幸的是纪也遗传了这种可怕的心脏病。这种病最主要是休息好,不要劳累,不要生气,就可以延长患病的生命。到现在我才想起,原来纪脸庞的白皙是一种病态表象,因为心脏问题,血液供应不足,加至劳累,病情恶化很快。后来,纪到长沙湘雅医院检查后,医生说只有手术病情才能好转,但昂贵的手术费对于那样的家庭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幸好在全村人的捐赠下,终于凑足二十万元的手术费,手术过后,纪的病情好好转了很多,微微泛红的脸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可不久过后,纪的病情再次加重,听说纪的老婆和她的一个初中同学来往密切,这一消息无疑让纪的病情雪上加霜。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夜晚,年仅三十出头的纪含恨离开了人世。听说纪临终前一直睁着眼睛,愤怒的眼神让在场的人都感到难过。纪去世了不久,纪的老婆也恨心地抛下了年幼的子女与她的同学私奔去了浙江。纪的老婆成了恶毒的代名词,成了村里口诛笔伐的对象,就连纪的岳父点和小舅子也无法容忍,与她断绝了来往。之后,各种关于纪的老婆版本的谣言在村里四处传起。在村民的帮助和关心下,纪的一对子女生活还算不错。纪的女儿是老大,已经上小学了,虽然年纪小,也很懂事,但从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中可以找到同龄人少有的忧郁。纪的儿子才三、四岁,每天跟着年迈的奶奶在田地里跑来跑去,一副无忧无虑的顽皮模样让村里人看了即心痛又心酸。
有一次回家的时候,在县城遇到了明。聊着聊着我们谈到了纪,明跟我说起过纪的一件事。在我参加工作后,纪曾经向明打听过我的联系方式,想到我这边走走。但当时明也没有我的联系方式,所以也就不了了之。其实,那时的纪家里很困难,想来我这边看看能不能找点事做,但最终纪还是羞于出口。听到这里,我的内心受到了强烈地震动,思绪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难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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