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洌的风,呼呼地刮着,简冉并不觉得冷,相反,背心还有些发热。小城东郊的营盘山上,一路蜿蜒向上,窄窄的水泥路的尽头,就是老人住的地方。
一行人来到一个简朴的院子里,院子很空旷,没有人。几件晾晒在绳子上的衣物兀自打着趔趄,地上有几根残枝和稀稀拉拉的落叶。走到一楼拐弯处,一扇深棕色大门的门口,简冉推开门,一位老人正和衣躺在床上。脸色蜡黄,戴着一顶多年前简冉就曾经看过的南瓜帽。眼睛没有神采,呆呆地望着雪白的墙壁。
一行人唧唧喳喳地叫嚷着,将老人的视线从很远的地方牵回。简冉一个箭步走在最前头,大声地喊着这个在梦里出现了多次的老人,老人的一只手被简冉紧紧地拉着,足足有几十秒的时间,老人的嘴角才轻轻动了一动。另一只手缓缓盖在简冉的手上,嘴角扬了扬,试探性地问:“是简冉吗?”。简冉心中一股暖流涌过,点点头,使劲放大声音,“是简涛、简冉、简易三兄妹带着孩子们来看您了。”老人迟疑了一下,简冉赶紧把嘴挨在老人耳边,大声重复了一遍。老人象是听懂了,眼睛沉沉地将屋里的人扫视了一圈。
老人摸着床边准备起床。慢腾腾的从枕边找出一条棉裤穿上,然后把脚伸到地上找鞋。简冉赶忙把鞋拿在手里,准备给老人穿上,老人摇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鞋穿上。老人佝偻着背,依次来到每个人面前,看看,想想,挤出一丝笑容,说出了停在记忆深处的如今有些恍惚的名字。这是令简冉很高兴的事,老人都说对了,看来还清醒,还没有糊涂。小孩子们在大人的喝斥声中,没有在屋内打闹,从高到矮排好队,走到老人身边。老人眼里泛着迷糊的光彩,笑容却一直挂在唇边,脸上的皱纹全都粘在了一起。简冉细细地给老人解说,这是哪个的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老人长叹一声,“哎,长高长大了,我都不认识了。”老人忽然想起了什么,满是青筋的干瘪的手伸到怀里掏了许久,摸出一个青色手帕包着的小包,颤抖着,仔细掀开小包的四个角,露出一叠红色的钞票。老人用手示意身边最近的小孩走过来,不顾简冉再三劝阻,给了小孩一张红票子,紧接着,也给了同来的孩子们每人一张。孩子们欢天喜地的跑开了。老人口中也是念念有词:“只要来看我,我就好高兴,高兴。”
老人有些累了,坐在床边,微微地喘着气。老年斑已经蚕食了老人脸上少有的空隙,焦黄的面孔浮现着浓密的黝黑印记,帽沿下几缕花白的发丝紧贴着额头,眼皮耷拉着,眼睛润润的,有很小很弱的灰滞的光亮在其间莹动。
简冉的眼睛不知为何也有些潮湿。再度握着老人的手,手冰凉得让简冉倒吸了一口凉气。简冉环顾了一下,屋内窗户紧闭,孩子们的小脸蛋倒是红扑扑的。简冉把手伸到被窝里,找出一个暖暖的热水袋,让老人抱在手上。老人推辞了一番,最终抱在了怀里。
简冉和老人聊起了日常起居。怕老人听不见,简冉比讲发言稿还大声,太阳穴都有些涨疼了。老人漠漠地说:“别的没什么,就是每天时间过得好慢哦,好难过。”老人又说:“我的耳朵快聋了,眼睛也看不大清楚,没有人来和我说话,也不敢随便到院子里走动,害怕摔跟头。哎…”简冉听了,心里一惊,眼里一热,赶紧侧过身去,使劲眨了几下眼睛,鼻根处瞬间冒出几缕酸水。简冉用力吸了吸鼻子,抿了抿嘴唇,咽了一下哽咽的喉头。转过头来,简冉把嘴贴在老人耳边,说道:“您老不要多想,每天多吃饭,多想点开心的事情,身体好了,就什么都好了。明年我们还来看您。”老人点点头,眼神中有几分寂寥,像极了一个备受冷落的孤单的孩子。
正说着话,一个中年妇女端着饭走了进来。简冉站起身,帮忙把饭菜摆在桌上。一盆热腾腾的海带炖鸡汤,一碗素菜,一小碗米饭。将颤巍巍的老人扶到椅子上坐好,简冉一行人起身告别。
老人将鸡汤倒了一部分在米饭里,搅了搅,夹了点菜,无声地咀嚼着。
简冉有些不舍,回过头,看了看那个沦陷在椅子里的苍老的背影。又是一年未见,弯曲的背影更显得萎缩,像是承载了一座多年寸草不生的沉默的大山,不知哪一天,终会无力地向着遥不可及的深海尽头游去,直至沉没。
山上,风很猛烈,将院子的两扇铁门吹得老黄牛般吱吱作响。
纵目远处,山峦之间,绿峰之中,一丛丛、一簇簇红桔挂在枝头,像儿时简冉最喜欢的葱葱茏茏的红灯笼。小侄女使劲拉着简冉的手,简冉弯下腰,她用细细软软的小手将几瓣桔子塞入简冉的口中。沁人心脾的桔子汁随即在齿间喉头处流淌、回旋、翻涌,忽然,简冉就想起多年以前,老人也曾用饱满丰润的手往她的嘴里喂桔子的情景。
往事,乍现的时候,时光好象正渐渐远去,很多物事就已无迹可寻了。
站在一片空地之中,简冉的头发被来回交织的风吹得七零八落。简冉只觉得空气稀薄,像缺了氧一样,心有点乱,呼吸都有些不自然。
或许,是人的心,是亲的情,都太稀薄了吧!
简冉这样想着,眼泪止不住,默默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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