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居的日子,困守书斋放任自己于诗文笔墨间。一日倦了,凭窗外望,一缕炊烟正升腾在一片红砖赤瓦上,窗子如同取景框般将这帧风景呈献在我眼前,于是久蛰之心又生了灵蕴。
这缕炊烟是谁点燃的,我不知道,但它终归是发源于燧人氏在多少个世纪前钻木时取得的那一簇烟火吧。这簇烟火当初是伴着烧烤的浓香燃起的,一群原本茹毛饮血、啖肉食腥的初民们围着它手舞足蹈、激动不已;衣不蔽体、风餐露宿的妇幼们围着它度过了温暖安逸的一夜;常来人群觅食的野兽也从此望而却步……
啊,这缕炊烟的升起,竟宣告了人与兽真正的分离。这烟火也便不再熄灭,狩猎野炊的人靠它吓跑豺狼、品尝美味;遇难的人靠它发出信号获得营救;开垦荒地的人靠它焚烧野草获取耕田……
贪心不足的帝王们啊,一日忽筑起高高的台子,并积满狼粪。如狼般原始的欲望刹时漫天冲腾,三军将士眼望它,刀出鞘,弓张弦,攻城掠地,焚烧劫掠,兵燹阴霾……。烟火把人类带入文明,人,又把它用于了野蛮的行径。
然而当诗人纳它于笔下,却是大漠里孤柱一根,欲连西天的晚霞,傍着长河中的落日,粗犷而豪放,美丽又苍凉。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张若虚的一篇《春江花月夜》便以孤篇压倒全唐了吗?不,如画的景色为何没有你,这日日伴人的烟火,而你又何尝不跳跃飘荡于历代诗文的字里行间。也正因此吧,晋代那位“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大诗人总是向往着“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仿佛只有这样生活才有依恋。
西方人传说普罗米修斯曾为盗取天火而饱受折磨,但在非常岁月的中国,人们也曾一度不敢让它的身影出现啊。
窗外那股烟忽然由白变黄、由淡变浓,这不仅让我想起一种仪式,梵帝冈新教皇产生与否的信号是让教徒看烟火的颜色,若白烟则产生,黑烟则否,颜色可由麦杆的干湿来决定。而据说每一次的选举都掺杂不少的明争暗斗。唉,最为古老又日日更新的你,竟扮演了这样一个滑稽的角色。他们为何没想到,一切的一切,包括那些不能成为上帝的主教神甫,也有一天要化为轻烟呢。
最爱想起的是这样的一幕,一个山野乡村的黄昏,宿鸟回飞、群鸦落巢。曲折向远的村头小路上,一个风尘仆仆的游子背着行囊急切地向村中赶来。他的眼睛在寻找着,忽然,他的眼睛一亮,泪水顿时润湿了脚下那曾养育过他的泥土—— 一户农家的房脊上,炊烟滚滚、直搏云天,父母正在灶前操持着一家的饱暖……
我是何时走出蜗居的呢?那窗外的孤烟一束已化作了穹庐下的万幅旌旗,迎风舒展的壮观场面竟让我想起一个火热的年代,但我觉得还是如今的景象更能让人感到生活的热烈。炊烟下广厦里的人啊,你也如我一样在感受生活的美好和诗意吗?
在这烟霭中,我似乎看到了燧人氏高高在上,他的拂然长须正如一束浓烟随他飘然而去,溶入无尽的苍茫中。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