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由远及近,嘹亮的唢呐,欢腾的锣鼓,在演奏一支似乎没有旋律和节奏的曲子。只是单纯的热闹,不加杂质的喜庆。一支扭曲的红色,自黄土深壑里,蜿蜒前进,漫天黄沙散石里的朦胧颜色,仿佛都被染上了肆意汪洋的红。鼓乐声残缺飘荡在大山、峡谷之间,断断续续被呼啸而过的寒风湮没。
浑浊的天空,有神灵般的鹰盘旋,俯瞰,歪了一下脑袋,若无其事的飞走了,不见踪迹。
她们,一个接一个,前赴后继的,是大山的新嫁娘。有的从大山这头嫁到那头,依然要翻过崇山峻岭;有的索性翻过去,大山成了她名符其实的娘家;有的千里迢迢翻进来,对大山依然保持着敬畏和联翩浮想。
熟悉或不熟悉,都没所谓,大山是最简单的。它和它的居民一样原始,一样淳朴,一样表里如一。他们虽然天圣着古铜色的皮肤,但那却是另一种透明。真诚,以心相待而无须过多的话语。
他们不会说漂亮话,但他们做的事渐渐漂亮:他们肯干。他们深谙大山的性情脾气,他们按照老天的指示,把大山伺候的熨帖,并及时得到报酬抚慰。
这种自给自足的状态延续了很多年,他们安居乐业于山的怀抱,和外界保持若有若无的联系。这些穿梭在风中的新娘是一种途径。
最前头,来往大山两头的新娘,生活的视角稍微的发生转变,只是生活依旧。也许她会在熟悉的日出日落,花开,鸟鸣,流水中释悟出新的幸福,然后像一朵新绽的娇红的玫瑰,将她所拥有的全部鲜艳芬芳奉献这片山土。幸运的新娘翻越了大山,呼吸到山外的第一口空气时,她哭了,她像文成公主那样,把映着故乡的月镜摔个粉碎,再将缠绕心中的种种复杂情愫寄托于日夜含泪的悔怨和思念。大山束缚的魂灵渴望摆脱桎梏,殊不知这枷锁却是山外游子的向往。
把对大山的容纳融入生命唯一的独特喜悦,新娘的勇敢,换来大山的宽容。它热情好客,将这团略带陌生恐惧的小小红色揽入怀抱。它教给她自然,教给她人性和坦然。
新娘穿上火红的嫁衣,徒步走在山间土路。她踩过细碎黄土,沙砾上留下她纤瘦柔软的脚印。她不染纤尘的素手抚过石砌墙的罅隙。午睡的小虫用触角触碰她的指尖。她在树下仰望,看鸟筑巢,看枝条悄无声息的抽芽,她蹲下瞧着浅浅溪水,溪水里有她的影子。
新娘踏上土石阶,向山上攀登,她爬过春、夏、秋。火红的嫁衣上拍了一层土灰,渐渐失去光泽。干枯的黑色枝桠,坚硬干脆,划破绸缎的锦绣。她闪动明亮双眸,望了它们一会儿,彼此沉默不语。
新娘笑了,她看到山上的一户人家。火红的灯笼、春联,鲜艳如她来时的嫁衣。她撩起额前的流苏,端详古朴的房屋。那是大块的山石堆磊成的精致小世界。她慢慢走上前,亲吻不规整的墙壁。她贴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和石块融为一体。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落的雪。纷纷点点,弥漫了天地。洁白的雪粒栖在她的凤冠、睫毛、朱唇、彩衣,融了,又落,铺成薄薄一层柔软。她依旧一动不动。
灰蒙蒙的天在落雪。灰蒙蒙的山上,黑白枝桠、灰白石屋,红白的灯笼,和新娘。
她睡熟了,梦里,有冬天家乡的四合院。盛着薄雪的飞檐灰瓦,和脊吻上各式样的小兽,它们勾勒包围的一角淡色天空。庭院里负责扫雪的扫帚,安静立于一隅阴暗。有花,枯了,还未消失。
新娘的梦里边,她来到的地方,有春天,那里有繁茂的绿荫,有笑声,有石桌上的凉茶,有涓涓不息的河流,有浣衣的女孩。
春天不远呢,就是那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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