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简明的号令发起，待命的飞机加速行进，搏击长空的渴望给予了冲破云霄的力量，仿佛秋千向上摇荡，迎风而起的清爽，极速驰骋后终于离陆起飞了。林立的高楼，纵横的街道，宽广的草坪，络绎的车辆，尽收眼底，越来越小，像博物馆里的模型，像孩童的积木，像立体的地图。窗外漂浮着片片或薄或厚的白云，稀疏错落。层层的气流从灰黑的机翼上拂过，不比机舱内的平静，它暗示了飞机的奋力前行。坐在舒适的位置上，只能从对升降和倾斜的生理反应来判断飞机的行驶轨迹。体内感到一阵压力，飞机上升，准备驶入云层。窗外一片茫茫白色。偶见低矮的小丘，山峦叠翠，端坐于渺渺云雾。虽是点点一隅，却可猜想隐藏在云层之下的巍峨身躯。人力无法建造直耸云霄的通天宝塔，自然却不费吹灰之力点石成岳。毕竟一切造化皆是自然。可惜没有古刹一座伫立山头，遥卧云上，俯览人间。

当穿过云层到达云上时，景致便令人惊叹了。

一望无际的苍茫，像白雪覆盖的平原。云原上有微微隆起的长壑，好似木梳梳理过一般，像生命行走所留下的痕迹。小丘小壑远处则是薄薄平平的云层，像清晨才封冻的，结了霜的湖面。云团和云层交相辉映，像岸边无高楼大厦，却又拥挤的码头，还有着许多近海暗礁。湖面一直向远方延伸，直到看不见的尽头，像一片无垠的雪海，最终与蔚蓝的天空相接。蕴染出朦朦胧胧的云天之边。那圈有着亮光的白色弧线消融在纯净的天蓝里。

驶过雪原，又是另一番景致。层峦堆砌，像坍圮的城池，又似硝烟弥漫的战场，安安静静地悬浮着，一切静止一般，阻隔了云下尘世间的声色，抛却了都市的烦躁。一朵朵的云堆，像堆积的羊毛，轮廓却比羊毛堆更富变化，更有形态；像奶油球，色泽却又不腻，而是淡雅；像收割了的棉花，质地却比棉花空灵轻盈。这蓝白两色的无灵之境竟是这般迷人。想起顾城的诗歌“白云是天的雪山，碧空是天的海洋，阳光是天的熔岩，阴霾是天的煤矿，星团是天的城市，流星是天的车辆，天上的一切只能遥遥相望，所以天是幻象的家乡。”

又回想起在去九寨沟的飞机上见到日落的景观，更是叹为观止。白云都镀上了金，雪原变成了金殿，茫茫天空金灿灿的一片，暖意洋洋。云层好似金黄的稻田，云堆好似捆扎的稻蕙，云团好似披蓑戴笠的农夫，云朵好似看门的家犬。广袤的乡野间，唯有一人一狗一田，自在又闲适。云上的日子便如此，不知年月，不晓时日，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无所事事却随心所欲，空虚寂寞却怡然自得。如若归隐出家，便是极好的去处。然而，这最好的，却是终极的，是无可到达之处。即便是这有关出世的愿望也无法实现，所谓终极追求，亦是不能得到的。终极，乃是本质；本质，便是大道；大道存于天地间，无影无形，本是虚无。终极追求亦是追求虚无之物，然虚无之物并非无物，终极追求亦非无求。故终极追求可求，追求之径可劳。

去深圳时，是晚上八点的飞机。天已经全黑了。我仍固执地盯着窗外，想要看到非凡的景观。然而漆黑一片，不可见物，单调乏味。对于黑夜，在外奔走时，它的未知让我惶恐，即便是惨淡的星光还是绚烂的霓虹，都仿佛是藏在暗处的狰狞目光；在屋卧坐时，它的漫长让我安定。若是独自走在夜色笼罩的云上，是否像漫游深海，像探索无底洞穴？是否恐惧，不知所措，或者如白天般安详？这样的遥想毫无意义。空虚的魂灵思考不出实在的问题。

飞机降落于云层之下，规律的灯火映入眼帘，都是橘黄的光亮，难道橙色有最长的波长，能穿透尘埃，遥寄苍穹？一条条一道道利落的黄线，舒展在沉睡的大地上，镶嵌出街市的轮廓，像老镇里，躺在大理石上的黄糖水画。耀眼的黄光在黑幕的映衬下更显雄壮，悄无声息的繁华，就像匍匐在夜色中的巨龙，蓄势待发。这是人类的印记，是蓬勃的生命。一片又一片形态不一的布局，我都不知是哪里，因为此时我只属于天上。然而即便此刻远离人世，死后依旧长眠地下。既然终回来处，殊途同归，何必漂泊流浪？只为抚慰新奇的渴望，只为采撷世间最美的印象，陪伴眠于泥土的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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