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黯淡寂寥的夜色起身,心中并非如南唐后主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的苦闷难抑,无处抒发,遂有“ 晓月坠,宿云微,无语枕边倚” 的孤苦悲戚。古人的无奈失落心绪我是无法体察,感同身受的。我只是对于黑夜有些别样的情感,像无数隐匿鬼魅的影子来袭我的大脑,使我敏感的神经伸张,难于就寝罢了。
四周唯有的,也只有这黑暗,和这黑暗给予的困顿迷茫,同默默念诵的魔幻咒语,邪恶自信的冷笑。笼罩四周的恐怖巫毒。又像条条摇曳于深处的海藻堵塞住我的心脏,使我艰于呼吸。我伸出手,把五指的关节张得厉害,以为并非任由摆布,动弹不得。
然而我想到,白天似乎也非光明,到处亦尽是藏于虚伪面孔之后的”悠悠行路心“。我又似乎得到些宽慰,以为黑暗也并非可怕。同时我并以此幸运起来,因为我分明看到那些生活在阳光底下一个个灵魂笑魇深处的空虚。
于这黑暗里,我想到我笔下塑造的两个人性革命先驱者。栓子站在一片颓墙荒冢后面,几棵老树铁一般地横在空气里,枯枝残叶瑟瑟地在风中翻腾,他的前面,并排着另外两座坟,同祝寿时的馒头,经雨水冲刷露出累累白骨。
栓子问:眼睛长出来了么? 他发出类婴儿饥啼的凄厉声音,使我骇然。我于暗黑中又伸手颤颤地摸索双眼的洞眼,知道还在,不禁唏嘘起来。待我放下手指,栓子便同芦花受惊后的萤火虫,躯体肢解,散布在黑暗里,寻他不着了。然而这些也并非完全寻不着,孤坟一边不是还能见到几根白骨么?它们像残有生命似的,在月光下尽显狰狞的眼目。老树的根也尽享这肥沃的土壤,一天天开始生出新枝。
我顿时害起怕来,知道这未来的荒冢附近也会为我留下一个地位来。栓子的问我不是最好的召唤么?我本身什么也没做,却要无辜地献出两颗眼珠,借以填实人们空虚的心,结果我什么也不得,同栓子一样消散身躯,连灵魂也寻不得了。
他们在消磨我的精神,像老道士最后对栓子诡秘的一笑,犹如利剑,全身闪着清冷的光,仿佛正昭示诱引我细长的脖颈,试图赢得嗜血的快意。那利剑周遭散发的光疼痛地刺着我的眼,有力而且残酷,似乎要刺穿我的瞳孔,从中掘出我仅存的对自由的侥幸和希望。我将眼光向旁挪动半分,不敢正视这闪动的剑。我分明怯懦了。
我的面前,窗台的帷幕开始摇曳,簌簌作声,像轻飘的河流。但经风的吹拂,却显出舞女飞舞的姿态,在窗前洒下一个倩影来,隐隐约约,又似醉酒的贵妃,晃晃悠悠,急欲寻个肩膀来靠。杨成斋有诗句”却倩孤松掩醉容“所描绘的意境正好对起座。于这倩影中,我又似乎看到我的另一篇《少女血》里菊芳在荒野翩翩然的孤影。她站在窗台,露出那血红色的指甲,她的眼睛发出幽蓝的光,对我不住地笑。瞬间,那红色的指甲同花瓣离开花朵,四下脱落了,这洒落下来的花瓣沾了清冷月光的寒意,散发出逼人口鼻的血腥味,使我一阵阵作呕。菊芳于窗前不住地作出万千姿态的舞。我知道她蒙了莫大的冤屈,她的脸上夹杂着因冤屈而现出的藏青,藏蓝的剥蚀。祝家的嫂子领着她的孩子还在不住地骂,表情是如此狰狞,同要吃人一般。
我于这黑暗里静静地点上一根烟,蜷缩着身子,回忆我过去的遭遇起来,继而随着这渺茫的黑暗里睡将过去。做了一个美好自由的梦。----------------------------夭月 2013.1.30 作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