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豫北老家,有一种古老的职业——劁匠。劁匠以阉割家禽家畜为生。据说有位老劁匠,有种剡牛的绝活,只要在牛背一拍,再暴戾的公牛都会乖乖站着,任由老劁匠阉割,而且不用打麻药,也不用捆绑牛腿。
小时候我要碰上劁牛可是件稀罕事, 非去看热闹不可。更何况劁牛奔着牛毬蛋子使劲,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古脑地挤出它的卵黄子,掐折它的祸水子,大伙儿心底都轱辘着牛后裆里吊着的那两个蛋,揣满了自个儿明白别人清楚的小激动。
挨劁的那头黑牤子就捆在架子上,胸前胯后已别上了横杠,连脏乎乎的尾巴也被顺到一边绑在桩子上。
这头黑牤子忒壮实了,一打眼就知出活的主儿。它圆鼓隆咚的脖子,比墙根那头小母牛的腰还粗;脖后耸起的肩头,就像一匹大骆驼背上高高的独峰。它的前腿稍稍一动,那肉峰便突突直颤,瞅得人心里打怵,整个院子四处都是它鼻孔喷出的腥膻气味。
劁牛的是村里熟悉的劁猪匠。在乡下,大伙儿把精通并从事专门手艺的人统称为“匠”,如什么杀猪匠、泥瓦匠、剃头匠、铁匠、木匠等等。这伙劁牛匠共爷儿三个:老爷子,儿子,孙子。孙子不足二十啷当岁,光秃秃的下巴上还没钻出胡茬子。
老爷子精瘦,可硬实得像一根干梆梆的杂木棒子。他坐在板凳上,直着身子,眯缝眼睛,嘴里的旱烟袋“嗞啦嗞啦”地燎着舌头。
他的儿子拎起一桶刚打来的井水,孙子抄起了一只大舀子。
“拔!”老爷子发了话。
哗——哗—— , 一舀子一舀子的凉水浇在牛蛋上,砖地上立马洇湿了一大片,黑牤子也一个劲地沥拉尿,颠着腿打激凌。浇了好一会儿,儿子伸手摸了下。
“爹,拔透了。”
老爷子点点头,伸手从怀里掏摸出一个油渍渍的帆布包,哗啦一声撂在砖地上,一层层打开,原来里面裹着一堆各式各样的刀子:长的圆的尖的扁的钩的直的,有阉鸡的,有劁猪的,有骟驴的,绝对是全套家伙什儿,个个把上缠着黑胶布。老爷子照样眯缝眼,从中摸出一把。儿子双手接过,像是接一道金牌,转身递给那个小伙子。
其实呢,这把刀子对黑牤子来说,更是亮出的一张红牌,一辈子把它罚出了“情场”。
“拉!”老爷子开了第二道金口。
孙子一手托住黑牤子粉嘟嘟的蛋囊,唰唰两下,用刀划开两道口子,血糊糊地翻着皮茬。黑牤子疼得一激灵,要打旁拐,可蹄子已被绑得结结实实,连能扫人一个跟头的尾巴,也一点儿不能动,浑身的肉棱子跟小耗子一样上下蹿蹦。
看热闹的爷们兴奋地直搓手,挤着往前拥,让王家的人推了回去。
孙子把刀在牛屁股上抹干净,又撩起大襟擦了擦,双手捧给他爹,他爹又捧给了老爷子。
“挤!”老爷子磕了下烟袋锅。
孙子伸出一只手,捏住牛蛋囊的一侧,轻轻一挤,一颗滑溜溜圆乎乎白噜噜鹅蛋般大小的牛蛋,带着血筋蹦出了伤口。接着孙子又张开另一只巴掌,掐紧牛蛋旋着圈地拧,牛蛋
上连着的管络筋脉绞成了一绺乱麻绳,渗出的血水顺着他的虎口和手背落下……只听那黑牤子朝天一声长嚎,红眼珠子努出了眼眶,大把大把的泪珠汹汹地淌了下来,再也没见它抬起头来。
孙子他爹忙用一个白瓷盆接好,一会儿,两颗冒着热气的牛蛋,“叭嗒叭嗒”掉进了盆里,倏倏乱颤,渗出股股牙膏样的东西。
接着,孙子拿一副缝衣服的针线,里外几下,就给黑牤子缝好了刀口。
王家的人紧忙把牛蛋兜在塑料口袋里,捧给老爷子,老爷子一歪头,儿子拎到了手上。
“掫两口就拉倒吧,改日再说。”
围着瞅热闹的男爷们,全可怜巴巴地瞅着那两个装在袋子里的牛蛋,“这玩艺儿烀了下酒,大补!”
老爷子头脚迈出门槛,后脚丢下一句话:
“别叫它趴下,好好溜溜!”
多年以后,“劁牛”这种古老的手艺早已被淘汰了,母亲说,现在乡上的兽医站到时就找上门来,只在牤牛蛋囊上打一针就好了,当时公牛就能吃能喝,在院子里跑着,只要十块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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