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刚说了一句:“母亲,生日快乐”,余下的话尚在喉间蓄势待出,不知怎么,眼圈就蓦地感到一阵不期而来的潮涩。
我的记忆中,似乎从来就没有给母亲点过一次蜡烛;从来没有为母亲唱过一首歌;从来没有为母亲切过一块蛋糕;也从来没有在那个特殊的日子里,和母亲举杯轻碰,共饮芳醇。
如一股奔腾的暖流猛然触碰到海边嶙峋的怪石,我的心刹时感到一种异物深度撞击后的疼痛。刺刺的,迅速在肢体的四面八方传散,像无数重高高的泥山在心底轰然坍塌,身体的每个角落里都盛满了红色的泥土,来自失落多时的,故乡的,母亲的气息便一幕幕浮现眼前。
母亲是最易伤感的。
我知道,母亲曾为我流下过无数次泪水。
年轻时,不懂事,背上行囊浪迹天涯,母亲眼里流露的全是担心;长大了,在外成家后,母亲眼里弥漫的是思念的迷雾;春节小聚后,带着孩子离开,透过渐渐摇下的车窗玻璃,我看到母亲眼里大颗大颗往下掉的,怎样擦拭都不止的,是生活再度复归冷清,儿孙无法绕膝而围,所流下的,无限留恋和漫长等待的泪水。
不知为何,我给母亲带来的,竟是如此的无期的伤心。
我可以给身边的人无限的承诺:孩子,我会牵绊一辈子;丈夫,我会相守一辈子;朋友,我会忠诚一辈子;同事,我会相伴一辈子,唯独母亲不可以。
我能对母亲说什么?我想说爱你一辈子,念你一辈子,敬你一辈子,照顾你一辈子,可我做到了吗?
如今的我,又身在哪里?
其实,有时,我也会在你的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想你。
我知道,多少时候,无缘由的,你就那样伸出手来,想透过沉重的漫长的时光,触摸记忆中还稚嫩的我的脸庞,可是,手触到的,惟有一抹冰凉而已,更多的,只是一声声无言的叹息。
原本,母亲是不准备生下我的。在去往县城做手术的路上,唯一的木桥被洪水冲垮了,没有人敢摆渡过河,却保全了一个多余世界里的我。
何幸之有?让我睁眼看到了这个令人牵肠挂肚的世间,让我体味到了世上最弥足珍贵的情感。
对于母亲,我只有感激。
在那个痛苦的时代,母亲用孱弱的身体,孕育和传递了坚强和爱,而我,至今都还沐浴在母亲那一点都未曾干涸的爱的河流里。
所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已变得疏懒,偶尔还会有一点淡漠。
母亲欣喜的声音再度传来:“今年怎么记得打电话?”
瞬间我竟无语凝噎。真是不孝顺的孩子,这是我经常责怪儿子的话,可是,在母亲的面前,我又何曾不是?
连给母亲打个电话都让母亲如此激动,在这之前,那么多年,我都做了些什么?以后,我又该怎样做?
若干年前,我甚至记不住母亲的生日;几年前,我大致记住了;近几年,我会提前给母亲送上一点小礼物,只是,有时会忘了给母亲一句适时的问候;也忘了给母亲一声温馨的祝福;时至今日,我掰着手指头,却依旧算不出母亲真实的岁数。
而母亲从来没有一丝埋怨我的意思,有的只是无尽头的宽容和理解,却更加让我无地自容,汗颜不止。
而每年我的生日,母亲的声音依然远隔千山万水而来,嘱咐我记得这样,不要忘了那样,几十年从不间断。
也许,无论我怎样老去,无论我怎样在母亲面前,高出了一个头,甚至更多,却依然是母亲心头永远长不大的魂牵梦盼的尖尖肉。
之前问母亲,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母亲从来就会说,不缺什么,不缺什么。
我也知道,物质上,母亲或许什么也不缺,只是漫漫的时光蹉跎在岁月的风沙里,母亲想的就是,在有生之年,用那双白内障加青光眼的浑浊眼球,平静而长久的多看我几眼,期待而满心喜欢的想我还能象儿时一样在身边雀跃欢呼,那该多好啊!可是,这一切已成为令人感慨不已的奢望了。
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让我想怀念,却总觉无以为念;想回报,却事事难以为报。
与生俱来一种生而无用的伤感。
向来于人,滴水之恩,我必当涌泉相报。可母亲不是一般人,滴出的也不是水,而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耗尽了一生的血泪和深情。这辈子,即使终我一生,都无法回报母亲给予我的万分之一,叫我如何不觉锥心之痛?
有心而不能尽孝,这是现今于我最大的悲哀。也许,离家千里之外,原本就不是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近一点,能更近一点,可以再近一点,就好了。当初,我就应该选择离家最近的方向,如今,我只能在遥远的城市的一隅,细数这铺天盖地的伤悲。
我知道,母亲的耳朵也渐渐不好了,但是,不管听得到还是听不到,我还是在心里,为母亲唱完了这首歌;生日快乐歌。
有生之年,母亲,记住哦,一定要快乐,一定要保重,那我,就不会那么悲伤。
放下电话,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一声呼唤,一句祝福,一首歌谣,一种心情,哪里能道出长久以来我心中所想,哪里又能言尽我心中九尺愁肠?
母亲,哦,母亲…
喊你一千声,我都觉得不够;念你一万年,我还觉得太少…
只是想让你知道,就象你的心,装了一个满满的我一样;我的心,从不敢倦怠,也放了一个浓浓的你。
——经世永年,永不会,随风淡去。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