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叫人惊喜,今年我的这株昙花竞抽出三支花骨朵。它们在叶间举了两三天,每天都带给我莫名的渴望。今夜终于有两支差不多同时盛开,我们全家人聚集在阳台的灯光下像在欣赏一场盛大的演出。没有一丝儿风,我们分明看到所有的花瓣和所有的卷须都在痉挛地颤抖,竭尽全力地向外绽放,四周寂静无声,我们分明听到所有的花瓣和所有的卷须都努力伸展发出的声音。啊,这两支多么轻柔润洁的花朵骄傲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把美和香不经意地奉献给我这个有心人。我不由得胡乱谄出四句话来:昙花开如圣人语,花开花落寻常事,庸人常叹此花短,岂知世间无长时。
站在昙花面前,今夜我的阳台显得格外圣洁宁静。
家人睡去了,我独自在阳台上陶醉在昙花的馨香里。我关掉电灯,就在灯灭的一刹那,我的眼前呈现出一个多么美妙的世界啊!今夜是什么日子,月光皎洁如此!
原来是农历七月十六日。
好一个澄明空朦的世界。从七楼高的阳台放眼望去,四面的群山朦胧中像一个无边的摇篮,又像是母亲博大温酥的胸膛,在这胸膛上长江映着月的白光娴静地蜿蜒流去,江面上星星点点是航标船的灯光,在目力的尽头在乳色的的天际,蔺市镇的灯火明灭可见,恍若接天。我口里不禁流出:“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在九百三十年前的此夜,苏轼与朋友泛一叶舴艨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舒缓拂面,江面平静无波。朋友们饮酒作乐,扣舷而歌,感叹人生苦短,而苏轼却说:从事物变易的一面看来,天地间没有一瞬间不发生变化;而从事物不变的一面看来,万物与自己的生命同样无穷无尽。世间万物各有自己的归属,若不是自己应该拥有的,即便是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只有江上的清风,以及山间的明月,送到耳边便听到声音,进入眼帘便绘出形色,取得这些不会有人禁止,感受这些也不会有竭尽的忧虑。这是造物主恩赐的无穷无尽的大宝藏,你我尽可以一起享用。
今日我与苏轼相隔近千年的邂逅,我是多么感叹于他的思想,苏轼及他的朋友早已羽化登仙,可当年的清风当年的明月,他们的歌他们的叹他们的酒香以及他们的思绪却永萦于人间。我相信在他发出那一番感叹的时候,就在他的朋友会心而笑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这是一个千年幽思,它将穿行于后人的大脑,代代不竭。
电视连续剧《苏东坡》里有这样一个场面,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当朝首相王珪,乌台诗案的始作俑者,命他的孙子背诵所学新诗,可他的孙子背出的却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把个王珪当场活活气死。他死也没弄明白,苏轼属于历史,属于不朽。
我双手轻轻抚摸那两支昙花。我明白它本无心于开放,它只孜孜不倦于生长。
昙花啊野花,你是因为我而幸运还是我因你而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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