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第一次见心惊肉跳的杀生是约七八岁时,在老家院子稻场坝,七八个农民汉子将一头老水牛的四脚捆住,再一齐猛一拉把它拽倒,接着赶上去四个人按住牛角,那口衔一把菜刀的人两步抢过去,把菜刀从嘴上取下照刀面上啐一口,道:“牛啊牛啊你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前世造孽今世受,送你转世去投胎。”说时迟那时快,硬生生把那牛头一刀刀给割了下来。
母亲不让我看这种血腥的场面,她抓到我时那牛头已经被砍下扔到一边了,怒睁着一双圆眼。那群人七手八脚地又开始剥皮。母亲打了我两下屁股,把我拉走。出于非常好奇,我又偷偷跑回去看,见牛皮已经晾在地坝边的石磙上,肠肝肚肺掏了出来,还冒着热气。
观看这次屠戮尽管我浑身发抖,害我两天不能进食。一闭眼就浮现出那头老水牛被那群人緾住脚时哞哞地长叫,眼泪扑簌簌地流。现在只要想起它轰然倒地,睁着泪汪汪的圆眼,被人死死按住牛角压在石板地上,我的胃还一阵抽搐,难受至极。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农村实行大集体生产,人们藉以生活的物质还很匮乏,每家每户能分上一块牛肉别说有多高兴了。
我亲手操刀杀生是在十二三岁了,大姐生了第二个小孩,叫我去帮忙带孩子。有次大姐叫我杀只鸡,是只红尾巴,红冠子的大公鸡。我不敢也不会杀,大姐教我又鼓励我,说杀了它好转世投胎,这些畜牲生来就是被人杀的。跟我耍得好的伙伴,与我同龄,冒大话说他会杀。我相信,因为他父亲是杀猪匠。我怂恿他帮我。他不上当。我心一横,既是该杀的畜牲,又有何惧。我绾起衣袖,口衔菜刀,拔掉一块鸡颈上的毛,眯着眼就在鸡脖上抹了两刀,见血涌出,忙倒提鸡脚,一股血就流入了盛有盐水的碗里。血尽,以鸡翅背住鸡头,放在一个木桶里。
我和伙伴去厨房提出开水瓶来却不见了鸡,四处寻找不见。伙伴猛抬头发现鸡在柴垛上的一根竹杆上站着,举着一颗血淋淋的鸡头。伙伴身手敏捷,窜过去一个探步抓住鸡腿,然后他把鸡头按在石梯上手起一刀下去,整个鸡头给砍了下来,鸡身在地上扑腾几下就死掉了。
大姐常夸伙伴勇敢,我也因此落了个笑料给他。伙伴长大后参了军,那年正是对越自卫还击战。听说他新兵训练刚结束就被拉上战场,但还没上到前线战争就结束了。现在担任村上的民兵连长。
再一次就是杀免。女儿向她婆婆要了只小白兔来喂,两个月下来就长到四五斤。天气热了,兔的屎尿特别臭。屋子又小。妻严令必须趁女儿上学不在把它处理掉。害怕杀生的我被妻骂作无用的东西。要是你,你敢吗?一只你亲手养起来活泼可爱的小生命,你又要杀死它!
命令还得执行。我想到了一个自己不担责任的好办法。我把一块砖头用两个手指夹着,悬在免子的头上,猛一松开,我赶紧跑掉,只听得身后嘭的一声。待我的心平静下来,折回身去看,兔子已经死了,嘴里流出一汪血,屁股后是一汪尿。我抚摸着那毛茸茸体温尚存的兔尸,百感交集,真希望它的灵魂化成一股轻烟另行投胎去。并且在心里自欺似地安慰:这怪不得我,你是死于天灾呀。女儿放学回来不见了兔子,见餐桌上摆放着一大盘美味,泪如泉涌。一家人没动一筷。
到现在为止我不曾再杀生,但我并未全食素。我是方外之人,遵循的是人的本性。
近日有位朋友邀我去作客,席间朋友夸耀说吃的是野味全席。我尝了几筷,味道也不过如此。他打开冰柜让我参观,真让人毛骨悚然,满满一冰柜全是冻得硬邦邦的野生动物的尸体。更有甚者,我的另一朋友,有玩弹弓的爱好,人赞神弓手,如若有什么飞禽走兽进入他的猎眼必定在劫难逃。有次他顺手一弹弓就打下一只喜鹊,钢珠洞穿了它整个胸膛,血肉模糊。
我并非道貌岸然的说道家,或者说白了,世间其它生物都难逃人类一张口。我只是由已及物地想,世间所有的众生都是贪生怕死的,所有的动物也和人一样都渴望平静地活着。大乘佛法里说,杀生有允许的时候。但是这种情况是很少的,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是没有丝毫自私自利之心,第二个是对众生的利大弊小。这使我想起了即便是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人们在杀生的时候也还求个心灵安宁,也就是要找个藉口,就在这藉口里也就承认了它是个有生命的东西。说得堂皇些就是对生命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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