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奔跑

      爷爷告诉我一个关于奔跑的故事。

      那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故事了。他英俊潇洒，做得一手好缝纫，是小镇上有名的裁缝。虽然是贫苦家庭出生，但精湛的手艺和不俗的气质，让相中他的媒人络绎不绝。最终，他与镇上米行老板的女儿定了亲，让人艳羡不已。因为手艺好，他被国民党军队相中，调去南京的部队里专做制服。为难的是南京离安徽远，只有逢年过节才可以回家一次。那年春节，他写信回家说工作紧张回不了家了。谁知腊月二十九，部队临时决定放假，他喜出望外，一路奔跑着，赶火车、赶汽车，希望在年三十到家过个团圆年。奔跑着，奔跑着，却没有注意脚下的路，不小心被绊倒，胸口磕在断了的水泥柱上。回家后，他一病不起。那一跤，伤着了内脏，医治一年，终是病逝了。未婚妻离开了，家里的支柱也塌了，只留下年幼的弟弟与年迈的母亲相依为命。

      故事主人公的弟弟、我的爷爷，告诉了我这个故事。我的眼前出现一幅古老的画面，一个穿深灰衣服的英俊青年，一直在奔跑。他只是渴望，回家过个团圆的年。

      于此，我不太喜欢“奔跑”这个词。

      高中时候，有位老师这样总结，高中要结束了。有人是跑过来的，有人是走过来的，还有人是爬过来的。那种语气里，跑过来的人是那么神圣，仿佛站在阿尔卑斯山上的拿破仑，盛气凌人。爬过来的人自然就是那些死在历史里的兵卒，毫无情感可言。

      因为奔跑是一种速度，奔跑结果就是效率，所以奔跑过来的人就是绩优股，是学校、家长、社会青睐的对象。可是我依然不喜欢奔跑这种状态。奔跑中的学生用很多的时间学习却用很少的时间微笑，奔跑中的工作者会用很多的时间加班却用很少的时间看望父母，奔跑中的恋人会用很多的时间发短信却用很少的时间品味一句话的真正含义，奔跑中的旅人会用很多的时间拍照留念却用很少的时间用心感触一个地方的独特。奔跑着，终究只是一种状态，可以为了一个梦想而奔跑，却不可以在奔跑里失了自我。

      大学里的爱情，多得泛滥，走马观花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换，一次接一次地受伤。看上去跟买衣服一样，看中一件拿来就试，照了照镜子，扭了扭腰肢，觉得松了、紧了，没关系，放下衣服走人，再试下一件，总能找到差不多中意的。刚开始，我难以接受身边的朋友在一个星期里开始一段恋情又在一个月里结束一段恋情的行为，我认为那是对爱情的亵渎。后来，我想明白了，爱情如果是一顿午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时间精心制作，洗、摘、配、炒、盛，最后享用一桌的四菜一汤，因为时间、目的、利益等各种因素，总会有许多人选择两片面包一块肉的汉堡和速溶的咖啡。前者要的是享受，后者要的是速度，殊途同归，我们要的不过就是吃饱的快意罢了。

      想象一下我们活在信息很不发达的古代。日盼夜盼，盼来恋人一句“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恋人的思念，心中的暖意应该是如今一枝玫瑰含义的千倍万倍吧。用三年时间谈一场古人的书信的恋爱，用三个月时间谈一场当代人的短信的恋爱，还能说殊途同归吗？在等信的几十天里，古人每天都是快了的，而今天的一天时间，有人就可能和恋人吵过一次冷战过一次和好过一次，仅这一天时间，能有多长时间是真正快乐的？当信息在奔跑，时代在奔跑，我们的情感是否也升级了学会了奔跑？

      总是有人喜欢奔跑的。常看到有人如此计算，假设一生活60年，除去每天睡觉8小时共20年，每天吃饭休息2小时共5年，每天洗漱打扮琐事2小时共5年，每天锻炼娱乐2小时共5年……计算下来，学习或工作时间仅一年或几个月，从而严肃认为应该抓紧分分秒秒时间奋斗。我不认可，这样计算总会给人压力。有人只睡4小时了，有人减少锻炼时间了，有人不注重外在了，当大家都在拼命奔跑的时候，总会委屈身体，委屈健康，委屈心灵，甚至，委屈人生。

      我有梦想，我会用日积月累的能力实现它，但不会用奔跑的速度逼近它。我渴望一场恋爱，我会用爱、思想、理解去接近它，但不会用奔跑的速度猎取它。

      当我在素描纸上画出来一个10面体的6个面时，美术启蒙老师说：“丫头，你都不用脑子思考吗？任何物体，你从一个角度看它，顶多能看到它二分之一的面，你要仔细观察再下笔！”我羞愧地点头，用心记住了这句话。关于奔跑，我谦卑地承认，我只看到了它的二分之一面。我希望这二分之一面可以在我的人生素描本上，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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