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农村老家,每到初春时节,一只只青蛙便从沉寂的冬眠中醒来。但这时的青蛙是很少鼓噪的,只有到了入夏时节,随着连绵不断的雨水,声声蛙鼓才会宣泄充斥了整个燥热的夏季。
那时青蛙真多,水井旁、稻田里、河沟中、田埂畔,甚至扬着翠绿色的大巴掌叶子的毛芋头地间,到处都有。有时从稻田间狭窄的土地走过,不经意间,一只青蛙从脚边的草丛蹦出,扑通跳入了田里,吓了我一跳。几乎是一瞬间,许多只也像觉察到了危险,跟着跳下去了,这情景有些像一群光屁股的孩子,在一个“孩子王”的率领下,争先恐后地扑腾进水里拍水嬉戏。不等我离开,一只只浑身沾满了细碎的浮萍,漂浮在水面上,昂头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嘲笑我,间或吼出一串急促的叫声。气恼之际,我便想着法子去钓它们。
青蛙是很简洁的动物,没有脖子,大嘴巴直接连着肚子,吃东西时,大嘴一张,东西就顺顺当当地吞进肚里了。钓青蛙不能用钓钩,只需一根竹竿,一条几尺长的麻线,还有钓饵就可以了。别人用狗尾巴草穿了蚂蚱做的钓饵,我则喜欢用南瓜花,将盛开的南瓜花揉搓了,系在麻线上,找到山塘水井河汊这些有青蛙的地方,在草丛间或水面上一提一放地上下扯着瓜花,大概是这黄灿灿的东西刺激了青蛙的食欲,很快它聚拢上来,稍做试探后,确定了这东西是个活物,一跃而起咬住了它,吞进肚里不愿吐出了。
我钓到了青蛙,捏住了它的两条后腿,生走了。它的脊背绿意斑斓,是那种绿透了灵魂的老绿,绣到上面便脱不掉了。肚皮雪白,一起一伏,像一面小鼓。我恶作剧地用手指压迫它脊背,捏它的两侧,它气鼓鼓地叫了,声音沉闷而无助,像面漏气的破鼓,又像一袋打湿的面粉倒在了地上。放开手就不叫了,再压又叫了。我这样惩罚着它对我的嘲笑,但我从不像周围某些人千方百计地将它们捉了来,当作餐桌上的一盘美味,而是惩罚完了就放掉了。想想那时,青蛙在我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是它的叫声,有人形象地唤作蛙鼓。
青蛙是朴素的乡村歌手,从甩着脐带的蝌蚪开始,它就游弋在乡村这片水域里,就像一尾尾逗号涉行在文字域里,内心充满了歌唱的欲望,及至抖掉脐带,渐渐长大有了充沛的肺活量,能够传达出乡村的声音了,它终于放开嗓子歌唱了,这就是蛙鼓,因此说蛙鼓是一种民间音乐,虽单调而高亢,但在乡村的大舞台上,却是有声有色的演出,通宵边敲边唱达旦。要下雨了,闷热像一件厚重的棉袄压迫着它们,它们用力地敲出了心中的郁闷;雨下来了,凉爽像一领透明的纱巾吹拂过它们,它们欢快地打起手鼓一展歌喉。它们就是这样率真,这样透明,毫不忸怩,也不羞涩,想唱就唱,想敲就敲。如果你仔细辨别,就能听到一些机趣的,在厚厚的堆积里偶尔搀杂着一些低矮而绵长的男女声二重奏,如果你不怕扫人家的兴,寻着这缠绵的声音过去,在浓密的芦苇的叶片的遮掩下,你就会发现一处最美丽的爱情.
早些年,家乡的农人也会偶尔去塘边渠畔捕捉上几只青蛙来打打牙祭。但也仅仅是打打牙祭而已。那时的乡村人还是忒纯朴的,虽然肠胃里面连淡菜粗粮都塞不满,但也不愿意肆意去捕杀青蛙这种小生灵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因为他们知道,青蛙这种小生灵可以说是人类,尤其是农人的朋友。
后来,当钱这玩意在人们的思想意识里面越来越居于主要位置时,捕蛙卖钱的行当便充满了别样的诱惑。当时,甚至出现过专门从事收购贩卖青蛙的“蛙贩子”。在利益的驱动下,许多乡人加入到了捕蛙的行列。据说,曾经有人一夜间捕捉到的青蛙卖了二百多元。面对金钱的诱惑,所谓的良心、良知等等都似乎显得无所谓了。何况,在很多乡人的心目中,青蛙也仅仅只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小生灵而已。
再后来,随着农药的大量使用以及水资源的被污染,青蛙那柔弱的身影便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声声蛙鼓,也似乎如天籁之音般难得一闻了。
如今,突兀地闻听到这声声蛙鼓,不由便为这些坚韧的小生灵而感动。就仿佛见到经了冰雪而傲然怒放的梅的红颜般心境空灵。蛙鼓声声,似在倾诉,也似声声如锤,重重的扣问着我们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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