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多年前离开故乡之后,我每每想起故乡的时候,基本上都没有太美好的感觉。除了由于部份亲人还在那片古老的土地上生活着,让我经常牵挂之外,也实在再没有其它任何能让我有牵肠挂肚感觉的人和事。
最近,常常会想起故乡的饭场。所谓“饭场”,就是村民们集中吃饭的场地。提起这个词,居住在钢筋水泥间、习惯吃桌饭的城里人可能会觉得很陌生,然而土生土长、率真洒脱的农村人则觉得非常亲切,对于漂泊异乡的游子而言,那更是散发着浓郁乡情的字眼,或者可以说是家乡的印记。
记得童年时故乡的饭场总是很热闹。每到吃饭时,几乎一个村庄里的人都集中在一起,围成一个大圆圈,边吃边聊,边说边笑,气氛祥和,这就是记忆中故乡的饭场。这个饭场是在村里一个比较平坦、干净,而且树荫茂密的地方,长年累月,除了刮风下雨天,从没间断过。
大伙到了饭场,年长一点的,脱只鞋子垫在屁股下,盘腿而坐;年轻一点两腿一蹲;青少年们啥也不顾地就地打坐;稍小一点的儿童总是像刚出生的小羊羔,面对着父母在地上蹭来蹭去的,直到撑饱肚子扬长而去。
那年月,靠挣工分分粮食。队里钟一敲社员就下地。平时大伙到了地里,有的干,有的看,有的转,有滑头、偷懒的干脆借机“拉屎”,在沟沟里呆上一时半刻,再混上一会,队长一叫“放工了”,就如同“黄蜂”一般,嗡的一声夹着工具往家跑。而在“深挖洞、广积粮”的年月,社员们还真憋了一股“人心齐、泰山移”的劲,深翻土地的积极性十分高涨。
由于“大锅饭”人心不齐,生产上不去,产量低,农民每年基本上光靠秋季的红薯度日。所以,每到秋冬春三季,人们的饭盆(筐)里全是红薯。夏季就吃红薯面“窝窝头”(红薯晒成干再磨成粉)。那时在晒红薯干时,遇到阴雨天气,红薯干都晒霉了,也舍不得扔,仍然磨面做成馍馍吃。那时人们到饭场吃饭,有的捧着自己编制的筐子,有的抱个大海碗,里面装的全是一种食物——红薯。有条件好一点的人家,凉拌个白萝卜丝;条件差的人家,恨不得连红薯皮也不剥填饱肚子为止;还有的小孩多、家里常年有病号的,甚至吃了上顿没下顿,饥一顿饱一顿。那时,人们长年累月,一天三顿饭很少能吃顿面条,就是吃一顿“三合一”的面条(做面条的面,是三分之二的红薯粉,三分之零点六的黄豆粉,三分之零点四的小麦粉),盛到碗里也是糊糊面条分不清。
然而,在饭场上也有显富、比阔的。有些显富的人端上一大海碗面条坐在饭场,用筷子夹着几根面条,只见喝汤,不见吃面,直到汤喝完了,再把筷子上的面抖几抖(以便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后,出溜一下才送进肚里。因此,这些自欺欺人的场景,一直被当今的人们作为谈笑的话题。 女人们在互相问询着做的什么饭,还异口同声地抱怨说:“这饭越来越难做了,横竖就是一把白面,任凭你怎么做,也是白面馒头白面条,或是搅白面疙瘩。”这时有孩子吃完一碗,让大人再回去盛的,最后却招来大人一顿臭骂:“小祖宗,你可真懒到家了,我还指望你将来孝敬呢,看来恐怕没指望了吧!”顿时引起一阵哄笑。其实孩子不是懒,是害怕,家里人都出来了,到处黑咕隆咚,老鼠横行,他心里还想着爷爷讲的红发绿眼的妖精呢!
大人们在互相聊着庄稼的长势,以及年底可能的收成,总之,对于这些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庄户人,除了这些,别的也没有太多要说的。女人们喜欢讲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以及一些早就变了调的传闻。至于男人们的话题,则是一些从收音机里听到的新闻,国家又换了几个领导人,哪里又发生什么灾害了,他们也会表示一些关心。也有老人在唠叨着过去所过的苦日子,想让小辈们都知道,今天的幸福不是凭空得来的。总之,所有的听到的,看到的,经历过的,都可以在这里互相交流、传递,这是一天里仅有一次的大聚会。晚风吹拂着,一天的劳累,仿佛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风调雨顺的日子里,他们的心里只相信:人,只要不惜力,生活确实可以过得安稳与滋润的。
孩子们吃完了饭,把碗往大人身边一推,自己就开始玩起来。女人们也为了贪图凉快,说等一会儿再回去洗碗的。阿洪婶还抱怨说:“女人的命可真苦,一样和男人下地干活,回来了还要做饭整理家务,而男人们一净身干活,回来什么也不管,就等着吃饭。嗨,下辈子俺说啥也要脱生个男人。”洪叔只在旁边偷笑,另外一个叔叔却插嘴道:“洪嫂,你要是当男人,让洪哥找谁去。”“爱找谁找谁去,反正俺也管不着了。”洪婶一脸的“仇恨”。可那都是下辈子的事情,今世仍然要这么过,洪婶也只是图一时嘴上的痛快。
如今回到阔别以久的故乡,昔日那种热闹非凡的饭场早已不存在了。而今农民富裕了,生活条件好了,小饭桌早已取代了大饭场。现在吃饭时,各家都有一到两个或炒或凉拌的小菜,一家人座在宽敞明亮的房子里,围着小饭桌,看着丰富多彩的电视节目,品味着幸福而甜蜜的生活。就连光棍汉们也要端上酒杯,自斟自饮,借美酒来消除劳作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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