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我老家那里叫亮火虫。
蓝莹莹的夏日夜空,像透明的大海,海上飘着一个黄灿灿的月亮,漾漾地凫在那里。月亮下面是正在打谷的稻场,两条水牛拖着两个石磙子一前一后地碾着,发出有节奏的“叽咕——叽咕”声。牵着牛的打场人就嚎唱野性的山歌,逗稻场边等着出场的人哄笑。那如火星样四处飘扬飞舞的萤火虫,划出道道舞蹈的光的弦律。三五成群的孩子追逐着那些光的舞蹈家,还一浪高过一浪地应和着:“亮火虫,打灯笼,打到哥哥屋背后,哥哥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去陪姐姐……”
看到萤火虫就想起儿时那些欢乐的夏夜,就想起我那时对生活的憧憬。
现在我知道萤火虫是靠自身尾端腹部的荧光体与氧气起化学作用而发光,可儿时的萤火虫在我心里是多么神秘而伟大呀。
夏夜,我母亲最喜欢坐在地坝上那棵虬根龙盘的黄桷树下,月光从叶缝间渗下来映得她依稀可见。她就在那里消散一天劳动的疲劳,拿着一把大蒲葵扇。
“亮火虫为什么在晚上亮呢?”有一晚我提着萤火虫灯笼问母亲。
“因为它没有太阳光亮啊。”母亲指着那些自由飞舞的萤火虫回答我。
但在我心里萤火虫的光辉并不亚于太阳,这不一定算作夸张,谁知道小孩子心里的太阳又是怎样的呢。从那时起我就认为萤火虫鄙弃月亮,只反射太阳的光辉,貌似光芒万丈,不过是个无热无生命的东西;他也不学星星,高高在上,一双傲世的冷眼,永远是漠不关心与无动于衷。萤火虫与夜间的劳动者在一起,与赶夜路的人在一起,给艰辛者以慰藉,给寂寞者以欢欣,给迷茫者以希望。
萤火虫白天就对着太阳做梦,梦见诗人把最华美的诗篇敬献给月亮,梦见歌唱家把最嘹亮的赞歌奉送给星星。他便藏匿在草丛里,他知道白天不是他的舞台,到了夜晚,他就学着太阳从草间飞起,让人间的夜晚也跳动着光的旋律,闪烁着光的色彩,追逐着光的生命。
一次母亲领我去见一位算命先生,一位双目失眠的老者。在我心里是早已不信算命先生的把戏的,我无心地听,母亲间或还提些问题去问他,在他晦涩而模棱的言辞里我算是听到了一句:“网不到鱼也有虾……”我说这是骗人的把戏,母亲却正告我:将来的事谁说得清,就当是个愿望吧。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那算命先生和他的鱼虾之说都早已作古,只有年年夏夜漫空飞舞的萤火虫在我脑海里常呈现出一幅光彩夺目的图画。
我还希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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