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深秋十月,秋风萧索,寒气刺骨,外面阳光的诱惑,象一只无形的手,在电脑桌前坐不几分钟,就被它拽着不由自主地出去享受难得的暖意。站在冬青前,沐浴在阳光里,和几个同事说笑间,不经意地突然发觉几天前刚被修剪得整齐平滑的冬青丛,已有许多嫩绿的新枝或高或低、参差不齐地伫立着,它的椭圆形的叶子是那样的嫩,那样的绿,那样的肥硕。在秋风的吹拂下,像一个个可爱的小宝宝向人们招着肉乎乎的小手一样,煞是可爱。
突然一阵厉风从西北天际横扫而来,哗哗啦啦的一阵巨响之后,满乱的皂槐叶被秋风拖着乱跑,有的枯萎得像黄腊一样没了一丝生气,有的干瘪卷曲得像僵死的蜗牛尸体在秋风中打滚,可怜兮兮。抬头一看,冬青旁边几棵皂槐树的枝丫被凌厉的秋风抹得净光,仅剩下几片残叶摇摇欲坠。
皂槐相对来说还算较坚强的一个树种,远处的洋槐、泡桐、杨柳等的叶子早已凋零殆尽了。另一边花圃里的月季、鸡冠花等,在这金风萧瑟、草木凋零的季节虽然仍保持着相对艳丽的色泽和窈窕的姿态,但是它们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绚烂和妩媚,像一位风韵衰竭的少妇一样,完全没有了气韵和风华。在厉风过后,凋谢的花瓣和零落的枯叶便雪花般地在空中乱舞、飘零。
这时才猛然发现,平时几乎视而不见的冬青居然如此坚强,于是对冬青肃然起敬。厉风不止,再看一眼那棵皂槐,刚才还摇摇欲坠的那几片残叶已完全凋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而眼前的冬青,却依然一派的镇静和从容,面对秋风的侵凌,肥硕的绿叶始终纹丝不动,就连刚出生的新枝都那样高傲、威严,坚强的枝干紧拥肥硕的绿叶不放,即使也有几片叶子不情愿地飘落下来,它们飘落时还依然那样的油绿,那样的肥硕,象年轻的勇士从万刃之巅毅然纵身而下一样,那样勇敢,那样悲壮,那样从容!
记得那是去年腊月,一场罕见的大雪把整个大地封的严严实实。也是门前这排冬青,丛顶被厚厚的雪被盖得没一丝缝隙。但是,大雪停后,没过一周,积雪还没融化,几株嫩绿嫩绿的新枝已穿破雪被在寒气里向人们招手了。这就是冬青,坚强的冬青,无论是凌厉的秋风,还是在冷酷的霜雪,都不能阻挡它的生长。冬青不是有个大众化的称号“万年青”吗?真是名副其实!
说起生命的坚强,人们总是津津乐道于岁寒三友:松、梅、竹。
“岁寒而知松柏之后凋也。”松柏固然坚强,但它早凋也好,晚凋也罢,终究要凋,冬青则没凋谢之时,万年都青。况且松柏的圆椎形的树冠,纤细的针叶,笔直的树干和坚韧的枝丫,乍一看似乎给人以视觉的美感,可是凝眸净观细思,这些反使松柏失之高傲和造作。
你看那冬青,它没有阿娜的枝条,没有造作的形状,没有高大的身躯,甚至连主干都没有,往往是数根粗朴的树干从根部一块长出来,长得那样自由、率性、无拘无束。
无论松抑或柏,不是深藏于深山老林,就是富居于名胜景区,与普通百姓隔阂太大,情宜太浅;而冬青,名胜景区、富庭贵院少不了它,没有冬青就没了生气,没了活力,没了情调;居于普通百姓之家,它也不感到委曲、寂寞,依旧快东、自由、郁郁葱葱地生长。冬青对空气和土壤也没有太多的苛求,无论在温暖多雨的南国水乡、在风沙弥漫的西北边陲,还是在寒气逼人的东北三省,只需往地下一埋,它就能无拘无束地生长。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是两句广为流传的咏梅诗,作为耐寒清香的典型,中国的文人从来对梅情有独钟,自古自今,咏梅赞梅之作也浩如烟海,佳句迭出。梅,在万木凋零、百花衰残的时节,依然能绽放着纷芳,挥撒着清香,但你看它的枝干,千扭百折,突兀参差,目不忍睹,以扭曲自己的身性为代价向人们献美飘香,这不能不让人对梅产生自残以取宠的嫌疑,未免对自己太残酷了,中国文人实在没理由费那么多的精力歌咏梅。道是清代学者龚自珍慧眼独具,成为看透梅的本性的第一人。龚自珍在他的名作《病梅馆记》中说,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以此看来,梅之美是病态美,而非自然、朴实、浑然天成之美,何足为颂?
冬青,虽也有曲干曲枝,但它们的曲,是为了追求阳光,且弯曲的只是自己在阳光里的向度,并没扭曲本性,它们即使在霜雪中也曲得从容,曲得自由,曲得自然,曲得洒脱。
松的高傲,梅的寒香,早已在前贤的文章里成为定格,其实被历代文人画士推崇之至的莫于竹。因为竹四季常青,节枝分明,坚挺俏拔,所以多少年来,竹在文人们的心目中,不仅被冠以耐寒的秉性,还被赋予“高风亮节”的高尚人格符号,咏竹画竹之佳作也层出不穷,尤其是清代大师郑板桥,更是把竹格推向了至高无上的境界,他的诗画皆以竹为对象而流芳千古。其名作“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作为咏竹之最,至今犹为人们咏诵。并且他把竹的坚忍不拔、刚正不阿、宁折不弯的秉性作为自己的人格坐标,一生以竹自况。
给竹如此的高格也许是郑公的错误。殊不知,竹看起来固然摇曳多姿,但无论它细长的叶子与冬青叶相比,还是它纤细而空虚的干条与冬青浑圆、拙朴的驱体相比,都显得单薄而无实,也许是以前郑公和文人墨客们被竹“高风亮节”的外在表现所迷惑,而犯了一个只见外、不见其中的错误。
也许正因为冬青没有松梅竹的那些外在的诱人特质,才被文圣才俊们所藐视吧,古往今来,坚强、朴实、率真的冬青很少引起文人画士们的注意,咏冬青之篇不但寥若晨星,更乏佳妙之作。
冬青没有高大的身驱标榜他的伟岸,不开妖媚的花朵玄耀它的艳丽,不贪硕大的果实表现它的富有。它只是无论在烂漫的春天抑或燥热的夏天抑或凉爽的秋天抑或严寒的冬天,都一如既往地倔犟生长。这就是冬青的性格!做人何尝不该如此?人生一世,孑然一身,来时无影,去也无踪,一身朴华,两袖清风,无论生命在人生的春夏抑或秋冬,顺境不得意忘形、趾高气扬,逆境不悲观绝望、丧失激情,要像冬青一样,时时刻刻都保持做人的本色和性情,无苛刻之欲,无非分之想,以淡泊之心处繁嚣尘世,坚强地成长,不懈地奋斗,自由、率性、无拘无束地生活。范仲淹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其是之谓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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