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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

时间:2012/8/19 作者: 坏孩子 热度: 64994

在逃离了各种声音汇聚成的喧嚣和烦躁之后,我追寻着曾走过的足迹,回到了我生活了十二年的村庄。我记得那里有一座四季都被绿色覆盖的山丘,人们叫它——青山。

阔别多年再度回到家乡的感觉是无法言说的,仿佛是蒙娜丽莎的微笑,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感和韵味,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似乎是久在繁华而麻木的神经被熟悉的气息突然唤醒,支配着泪腺洗涤一身的滚滚尘埃,如离时般淳朴,如曾经般真诚。

时间似乎仅仅在流淌的时候冲刷着人的脸庞,同时使曾经的一切显得更加的沧桑和沉重,高高矮矮的房屋依旧矗立在预先设定的位置不曾动弹,从千家万户的烟囱中飞出的白色烟雾充斥着蔚蓝色天空,我记得多年以前就是这样,三五成群的孩子躲在草垛里玩着如今早已忘却的游戏,在母亲的叫喊声还不足以穿过石子和泥沙覆盖成的小路,到达几里外孩子们的所在时,那滚滚升起的白色烟雾就提醒着离家的孩子,是时候该回家了。我还能想起一个胖胖的小男孩,他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我们头顶上出现的白色异样,然后便叫嚷着让大家回去,我会好奇地问他,他总是两只手交叉着背在后面,头低着并用那不安分的脚在地上胡乱地划着图案。嘴唇上下地拨动带动着两颊的赘肉也不安分起来。

妈妈做好饭了,我没按时回去,妈妈会担心的。

孩子的思想真的是简单得可爱,或许在一个孩子的意识里,孝敬父母,不让父母担心是骨子里便应具有的气质,是一个孩子应该做的事。多年以后,在远离了曾经的稚嫩和美好之后,那个打着青春和梦想的旗号,血液里流淌着叛逆和张扬气息的自己,越发地清晰。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怀念童年美好的时光和记忆,也会在鼎沸的闹市穿着新潮的服饰去显示自己的个性,却把父母认为是累赘和代沟人士。于是孝敬变成了曾经,关心成了一种奢侈。

可是,可是当时光洗去一切浮华与尘埃,当现实磨平所有张扬的棱角,当我们开始在追求的梦想中彷徨迷茫,我们会发现自己周围已没有任何可以值得信赖的朋友。我们会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地哭泣,然而在一个转身的瞬间,竟发现原来父母一直都在,只是,我们未曾察觉。只是,父母已不再年轻,我们已不再幼稚。

我们或许会肿着双眼,哽咽着说,原来,你们一直在啊!

 

十八年转瞬即逝,在回到家乡的这段日子,我总会早早地起来去晨练,应该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像生长在热带雨林的树木般根深蒂固。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向这个宁静的村子时,我一定会在通往青山的那条泥泞不堪甚至是难走的山路上。虽然是六年不曾走过,虽然那绿色已不如六年前那般青翠且富有生机,但熟悉的路,熟悉的景物,熟悉的气息仍然牵引着一个热切的孩子。那里是种着我最美好的回忆的。迎面走来的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白色的背心和米黄色的短裤在窸窣作响的树木中显得更具宁静的味道。我是觉得在人睁开眼的时候,能够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有这么一个宁静的去处,是幸运的。

早啊!

淳朴的方言在空气中蔓延,有一种亲切和家的感觉,我赶忙应了句,早!在我的记忆里,村子里的人总是这么热情,热烈的笑和亲切的话语总会让人的心里流过一阵暖流。呵,真幸福呢,原来在这里,我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开心地做自己,开心地生活呢。不知道是感官的悸动还是其他,竟会觉得此时连空气都浸着一丝暧昧的味道。

要上山?那男人热情地说,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没有半点生分的感觉,仿佛是认识了多年的好友。

嗯,去会个老朋友,多年不见了。

陈叔?

嗯。

然后我看到男人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虽然热烈的笑迅速取代了不久前的怅惘,但我仍能捕捉到男人眼角微微的湿润,那感觉仿佛是初恋时留下的青涩,又如毕业后各奔东西的苦涩,似乎是油盐酱醋一股脑倒进锅里般,五味杂陈让人无法品尝出它的本质,总之是一种难以名状无法言说的表情迅速地出现,迅速地消失,徒留下一脸迷茫的我。

帮我问他好,说我也很想他。那男人说,他在看到我木然地点头后便不顾一切,仿佛是面对世界末日的最后挣扎般迅速逃走。

帮我问他好,说我也很想他。我回忆着那个男人的话。是啊,陈叔,我也有点想你了。

陈叔是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他那永远像被雷劈了的头发和不时夹杂的碎屑,以及洗得皱了的白衬衫便从侧面印证了一个终生未娶的男人的悲哀。陈叔喜欢摆弄些花草树木什么的,据村子里的老人说,这里本没有所谓青山,这遍地绿色是陈叔一年又一年的汗水所孕育的生命,是他的孩子。这时候陈叔总会笑着连连摆手,说笑了,说笑了,无聊着打发些时间罢了,没什么的。然后我会看到陈叔的眼眯成一条缝,七月的笑容在布满皱纹的脸上绽放开来。那是看天空是蓝蓝的一条线的眼睛。

孩子们有事没事总会跑到青山上,不顾掉下来摔个狗吃屎的悲催命运去爬青葱翠绿的苹果树。那时的孩子总是一味地相信,陈叔种的树会结出最好吃的果子,无论什么时候去吃,总会有吃不完也摘不完的美食。爬累了,也终于掉了下来。也不顾拍去身上的泥土便嚎啕大哭起来,泪眼汪汪地盯着陈叔看。陈叔是异常喜欢孩子的,他总会拿着属于这个季节特有的果子来安慰心灵和身体受到创伤的我们。而在我们吃了满意的果子之后,也没忘大声叫着陈叔真好的字眼。陈叔往往在今天送我们下了山之后,第二天便在青山看到瞪着大大眼睛的我们。笑着说,你看,陈叔,我们又来陪你玩啦~

和陈叔在一起的日子总是那么开心,直到今日回想起曾经放肆地大笑也总无法抑制内心的澎湃,记忆的闸门在瞬间打开之后无法关闭。于是一个孩子便开始了望着天花板漫长的发呆旅程,有的时候手里的茶已经无味,有的时候一个天荒地老的姿势让身体痛得厉害,但却总是不厌其烦,因为知道,回忆是快乐的。回忆与陈叔有关的事和情感,是非常快乐的。

哪怕知道明天所面对的依旧是漫天风雪,但知道自己一定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心去战胜所有的逆境和困难。因为那些美好的回忆让自己有了不服输的理由,因为陈叔曾和我说,明天总会是好的。

 

不知不觉,已经从山脚走到了山顶,我张开双臂,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穿破我的胸膛刺痛我的心脏。我喜欢一种悲壮的感觉和氛围。山顶的一切都没变。在巨大的树荫下拔地而起的草房子是陈叔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处所。因为没有女主人没有孩子只有一个孤单的男人,还不足以称之为家。山顶的四周是足以湮没天空的绿色,站在草房子正前方向上看,大片大片的绿色冲击着视网膜,震撼着孤寂的心。这真的是陈叔的艺术作品呢,陈叔说他死也要死在这里。他终于还是做到了。我在阳光最足的地方看到一块石碑突兀地立在那里,我是知道的,上面刻着:陈树之墓。是我刻上去的,在我十二岁离开家乡那一年我含着泪刻上去的。

 

在我十二岁那一年,我和陈叔坐在青山,我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两鬓的白发肆意地侵蚀着一颗年轻的心,岁月的沧桑和现实的磨练已经让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蜕变成一个成熟稳重的依靠了。我听陈叔说过,他双亲早逝,十几岁便辍学去接受社会的历练。他曾在清晨送过报纸牛奶,也曾在脏兮兮的工地做过苦力搬运工,他遇到过唯利是图的黑心老板,也看到过神情麻木眼神空洞的小职工虚度着光阴。45度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打在陈叔的侧脸,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伤感的男人在诉说着自己的伤痛。

我是记得的,陈叔拿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和我说着照片上的故事。他说,他曾热烈地爱过。

照片是七十年代的古老和沧桑。黑白交替的变换刺激着视网膜进而使大脑皮层有着轻微地晃动,仿佛是看着一场晦涩的电影,瞬间被其中的气息吸引,情感便卷入漩涡无法逃离。我没有看到清新脱俗的女人撑着油纸伞走在幽静的雨巷,也没有看到两个亲密的恋人相拥的热烈,我只看到一个匆匆而过的女人的背影,扎着简单的马尾,穿着简单的衣服,虽然看不清脸,但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她走过的瞬间所散发出淡淡的丁香花的气息,或许她真的是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有着花一样的颜色,花一样的芬芳,结着淡淡的愁怨。

陈叔告诉我,她叫叶彩。

叶彩,一片树叶,青葱了整个夏天,那是它的色彩。

陈叔说,生命中能遇到她,真是幸运。那时陈叔只是个小公司的小职员,拿着单薄的薪水过着单薄的生活。在一个寒冷的被大雪覆盖的冬日,陈叔为了省下一块五毛的公车钱,从简陋的出租屋步行到几公里外的公司的路程,是一段刻骨的苦痛。几公分的雪层像是来自地狱的幽灵披上白色的伪装,一点点侵蚀着一个在寒风大雪中孤单行走的男人,满目的白色像极了加护病房中惨烈的绝望,望不尽尽头的路,也只剩下无奈。但路还是要走,生活还是要继续,因为他,她,这个城市里所有的人都要生存,要活下去。

扑通,在一声刺耳的响声彻底湮没在巨大的白色恐怖之后,陈叔努力地用自己的胳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两脚不停在地上滑动,但因为雪的原因,再多的汗水也是枉然。多次的挣扎无果,也终于耗尽了一个男人最后的信念。

累了,就这样吧,其实能睡一会儿也好。好久没睡个安稳觉了,就这样吧。陈叔在那时不停地对自己说。他在痛,痛恨自己到现在还是一事无成,还是在为了生计奔波,好累,真的好累。

她在这时出现,穿着白色的大衣,她半蹲在地上面对着这个男人,用单薄的手臂挽起男人粗壮的胳膊,她努力地站起,但瘦弱的她怎能承受如此大的压力?男人似乎在瞬间醒悟,双脚努力支撑着地面让自己重新站起。不停颤抖的手臂在冷漠的大雪中显得温暖,动人的微笑在年轻的脸庞上缓缓绽放,如涟漪般扩散。她说,你还好吧?陈叔没有答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她,可能是吸引,可能是欣赏,在短暂的沉默后一丝声音在空气中徐徐扩散——

还好,谢谢,我叫陈树。

你好,我叫叶彩。

似乎一切在这个大雪天中止,却又仿佛一切都重新开始。两人相识,相知,最后相恋,陈叔会带着她在圣诞节的时候听12点钟声的响起许下最美的愿望,陈叔会在她生日的时候精心准备礼物让她开心,陈叔说,在孤单地城市里有她陪伴的日子,是幸福的。

 

我回想着陈叔坐在青山上和我说的一切,山顶的风很大,吹得我的脑袋生疼,有种世界末日的悲凉。或许自己仍然无法习惯没有陈叔陪伴的日子,虽然六年来自己总是能遇到很多有趣的人,有趣的事,但不知为何,却无法如从前般放肆地大笑。所谓朋友很多,但愿意说真心话的人却少得可怜,如陈叔般真心地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更是可遇不可求。我想说我想回到过去,然后我只看到时间以嘲笑的姿态冲刷过我曾呼喊过的痕迹,只留下一脸茫然的我面对着空洞的生活。

六年来,我曾无数次地哭过,无数次地想要放弃。但我总能想起陈叔的名字——陈树。陈叔曾和我说过,他的名字是自己给自己取的。树,高大坚韧,有不屈的意志和直插云天的气魄,身上的绿叶是生命的希望和对明天的祝福。他总是对我说,总有一天,他要建造一个绿色的属于自己的世界,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开心地生活。

在陈叔三十岁而我还未出生在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的女朋友叶彩彻底离开了他,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走了一个女人的生命,也摧毁了一个男人的精神寄托。陈叔告诉我那几天他只知道买醉,流连于酒吧歌厅,他希望能通过酒精和令人发疯的音乐麻痹自己,让他忘记经历的苦痛,多日的神志不清也促使老板炒了他的鱿鱼,或许对于陈叔,此时什么都已无所谓。爱人已逝,心已死。

在叶彩去世的三个月后,陈叔离开了这个他奋斗多年的城市,离开了这个给他美好回忆却恶狠狠地伤害他的城市回到了村子。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一座光秃秃的山,一直走啊走,走啊走。他走过被黄沙覆盖的土路,呼吸着被广阔的天空孤寂了的空气。他在这里住了下来,搭起了简单的草房子,他说过他要种好多好多树,他要搭建一个绿色的世界,和自己爱的人生活。

二十多年后,人们叫那里青山,陈树也变成了陈叔。

 

清晨在不知不觉间也变成了傍晚,不久前还在东方云层中挣扎的太阳到现在也不情愿的在西方的晚霞中投出最后一丝绚烂。时间真的是奇怪的存在。

旧地重游,青山还是那个青山,只是人已非,事不再。一切已成枉然,而徒增伤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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