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上午阴下午晴的日子,我们几人驱车到阳高给怀仁大地学校高补班招生,同行的范欲青老师说安家皂有一位去年他曾招过的马艳花,不知今年考上了没有,考上了就让她引咱们去别家的高考完的孩子家看看,她家的杏子有这么大,范老师用手比划了一下。
安家皂是个只有2千多人的小村子,和大多数晋北农村一样,房舍大多是用陶瓷红瓦铺就的瓦房。范老师找的马艳花家在村南,只有一户人家,走过一条乡间小路,拐过一个弯,眼前赫然是一大片杏林。哦,这就是我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那片杏林吗?它是那样的安详,那样的亲和,这不就是唐代诗人储光羲笔下的“所寓非幽深,梦寐相追随。依依亲陇亩,寂寂无邻里”的真实写照吗?
一个农妇在杏林边诧异地奓着双手疑惑地问我们:“你们是?”
范老师笑着说:“你忘了吗,我就是去年来你家的那位老师,你家艳花考上了吗?”
“ 考上了,考上了。”农妇忙不迭地说,同时应和的还有那只土狗的汪汪声。
我们同时放下心来,生怕艳花没考上来了找个不自在。
“你们进来摘杏子吃吧。”农妇热情地招呼我们,同时又喝住了那只躁动不安的土狗。
土狗悻悻地缩回了它的窝里,用敌视的目光打量着我们。
马艳花不在,据说是到了太原的亲戚家玩去了。
我们几人散进了林子里。
杏树并不高,不像老家的那种旧品种,需踮起脚跟才能够得着采摘。这片杏林的树干都很低,那慵懒着的杏子一簇簇地挤在一起,在瘦瘦的枝干间颤悠,让我与梦境中的杏林链接在一起。我真怀疑这是元代诗人凌云翰向往的“一色杏林三百树,茅屋无多,更在花深处”的景致,同行的李小玲老师孩子样地连说:“这么大,这么大。”
安家皂没有我们招的学生,只好移师相距不远的袁家皂。袁家皂是阳高与天镇相邻地带的一个更小的村子,同时也是少有的回族聚居的村子。回族人姓丁,是从河北宣化随着传经的阿訇迁到此地的。丁姓回族人不足百人,可惜我们没见到回族人,据说这些回族人在长年累月里已经基本汉化了,只在丧葬和饮食方面与汉族人有点区别。
这个村子人口并不多,仅有几百人。在公路边,我问一个乘凉的老汉这村有多少人,老汉指着对面的几处院子说:“没多少人了,瞧见了没有,五处院子,只有一个寡妇,两个光棍。能走的都走了。”话语里透着一种苍桑与无奈。
说话间,从南北巷子里走出一位七八十岁的戴着眼镜的老头,赶着一匹同样老态龙钟的骡子,一人一骡一颠一颠地走向了飘渺的远方。
袁家皂有五六个考生,可惜我们晚来了几天,大多被怀仁11中或云东校区给招走了,留下的只有一个考了三百二十来分叫高存旺的考生。按说这样低分的学生学校原则上不招,按校长的话说是顺便招上,我们力招二本线以下50分内的,即理科426以上,文科442以上。对于这些学生,学校为了与其他私立学校竞争,全部是倒贴钱,如达一本来补给一万五,达二本来补给八千,以下每十分一个档次,分别是:六千、四千、三千、二千和一千,没办法,怀仁这地方的私立学校太多了,光私立高中就有七所,其他私立学校大体也是如此招生,因为高考人数就是学校的荣誉,就是学校的生命。如果我说这个只有35万的小县光今年高考达二本B类线以上就有4107人你可能不信,但我说今年上海考生不到五万五,怀仁就有一万二千四百多,你可能吓一跳。乖乖,这是一个啥样的县,考生那么多。事实上,怀仁的私立教育非常发达,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现在,以怀仁为中心,辐射周边几十个县市,一听说怀仁学校招生基本认可。
高存旺家是范老师学生的家长引着我们找到的。这是一个有几间窑洞的普通农家,院子里弥漫着一种猪粪和驴粪的味道。猪圈里养着七八只哼哼直叫的巴克夏大白猪,每只足有四百来斤。厕所旁柱子上拴着的两只驴,正打情骂俏。
高父是一个老相的农民,一只眼中有白内障似的璞儿。高母是一位健壮的妇女,一看就知道是一位能吃苦、善持家的人。两人问了我们学校的有关情况,我们一一作了回答。说2012年全校报考人数1660,共达二本B类线以上438人,其中补习生700多,考了三百来人。这期间,那位引我们来的学生家长插话道,我那小家伙就在范老师班,大地学校没问题,管得严,学生没时间贪玩。说到孩子补习这事,高母泪水涟涟,说现在的孩子活在这社会太幸福了,要啥有啥,简直把孩子惯坏了。存旺上了高二就不好好学习了,一个劲儿玩电脑,为了回家玩,我们给他买了一台。我注意到了炕角放着的一台笔记本电脑,想当初,就是这台电脑荒废了高存旺的学习。谈到自己的大儿子, 高母一脸的自豪,说大儿子当年全阳高四千多考生,考了个第一,分数超清华了,可不敢报,后来被天津大学录取了,现在留在了天津。大儿子那时有啥呢?啥也没有,人家只知道学习。后来说到自己的身世,高母一脸的恓惶,说自己本是河北张北县人,是被换亲换过来的。说到此,地下的高父一脸的不自在。眼看此时变成了高母的独角戏,学生家长喝住了,说二小子补习吗?高母这才忙不迭地说补。说到补习费,范老师解释道,我们学校像你这孩子得一万学费,再加八百的住宿管理费。本来我们学校理科369分就得一万,你孩子这是学费封顶了。原本以为这么庞大的学费对于这样一个家庭来说有点吃力,没想到高母一口答应,说为了孩子我们老两口吃啥苦都值。只是现在学费不凑手,看能不能分期交。范老师请示了校长后,高母先给拿了四千,剩余的等卖了猪就能凑齐。
出了高家,黄昏的尾翼已经在西天缓缓扇动。回望还在挥手的高母,落日的余晖笼罩着这个贫穷而又破败的叫袁家皂的小村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为高存旺的未来,更为袁家皂的明天。
又到杏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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