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一年,我村的崇训才十二岁,父亲得急病死了,家里穷得呱呱饥,只好把两间破草房和半亩老坟地典当出去,换来一口薄皮儿棺材,草草把父亲掩埋。回来还没走出地头儿,几个彪形大汉把母亲架起来架走了。后来才知道是被二大爷给卖了。
崇训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几个叔伯不愿养活,他只好冬天靠滚麦秸垛夏天靠住车屋,一年四季吃百家饭过日子。再大一点儿,就给人家放猪、打短工、扛长活儿,直到二十岁,也没能成个家,穷得呱呱叽,谁家的姑娘愿意跟他过呀?
二 十一岁那年,解放了。崇训是赤贫,得到了村里的照顾,一人分得了三口人的地,还分得了三间瓦接檐的房子,又当上了民兵队长。崇训吃香了,说媒的挤破了门。崇训挑挑拣拣,看中了雪民的小姨子,很快就结了婚。
说起来,崇训的父亲和雪民还是一个老太爷的弟兄,当年崇训的父亲死了,母亲被人卖了,雪民没说一句要照应崇训的话。如今崇训有房子有地,又有权了,雪民就把自家的小姨子介绍给崇训,这不是有点儿势利眼吗?可是雪民的小姨子长得漂亮,中了崇训的意,别的啥也不管了,爷儿俩成了连襟。
这一来出现麻烦了,雪民的儿子保玉五六岁了,喊崇训的妻子自然喊姨,可是喊崇训却喊哥。崇训也有了儿女,管雪民的老婆叫姨,却叫雪民为爷。你看这称呼乱成了啥样?
保玉十来岁了,见了崇训仍旧喊哥,叔辈的人就跟保玉开玩笑说:保玉的命真苦,有姨没姨父。玩笑归玩笑,保玉还是这样叫,因为他和崇训的门头太近了。
保玉有姨没姨父是一件奇怪事,可是,下面又出现了同样有姨没姨夫的事。雪民的老婆一拉一茬儿生了六个儿子,那时候凭工分吃饭穿衣,他家劳力少,日子过得相当艰苦。半大孩子都能吃,做上一大锅饭,大人还没吃上二碗,就被孩子们抢光了。
孩子多吃饭多,穿衣服也多。娘每天夜里纺花纺半夜,积攒起来织成几丈白布,用锅底灰加水泡泡,就算上了色,赶快做成衣服。穿不上十天半月,孩子的衣服就刮上了口子,娘只好夜里给孩子补衣服。因此,几个孩子整天价都是赤皮子露肉的。冬天一个耍袖筒子小袄,里边连个小褂子都没有,袄襟子一掩,围上一条大带子,也不说冷。天热了,小袄还脱不下来,娘只好搭灯连夜赶,扒了套子,洗都不顾不得洗,做成小夹袄。到了夏天,十来岁的保玉连个裤头也没有,就光着身子过到秋天。
人口多,吃穿难,住的更难,八口人就三间房子,连个厨房也没有,两口子住东间后墙儿,前墙住两个小一点的孩子。家里的床不够,四个大一点的孩子就在西间地上打麦秸铺。冬天还好一些,夏天就受不了了,炕得喉咙疼,身上长满了脓疱疥。
保玉到一二十的时候了,该有人说媒了,却没有一个人给他说。不都是因为穷吗?
六五年,平原煤矿招工人,大队直接把这个名额给了初中毕业的保玉,保玉当上了国家工人,每月领几十块钱的工资,地位一下子提高了很多很多。这一来保玉也和崇训当年一样,说媒的打成堆了。
保玉也是挑来挑去,相中了雪才的小姨子。雪才和雪民也是一个老太爷的弟兄,可是保玉和雪才爷儿俩也成了连襟。雪才的儿子叫保玉爱人叫姨,叫保玉却叫哥。保玉的孩子叫雪才的爱人叫姨,却叫雪才为爷。两家的孩子们对两个应姨父的在称呼上仍然是乱糟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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