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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西湖畔读小杜

时间:2012/4/10 作者: 古城愚翁 热度: 71619

 

          ——诗人杜牧的扬州梦
  
  1
  
  在我的印象中,晚唐诗人小杜——也就是杜牧——是以他的飘逸、潇洒而又放浪形骸的公子哥形象闻之于后世的。他出身于一个“去天尺五“的高门望族,其祖父就是编辑那部有名的《通典》的杜佑,做过唐朝德宗、顺宗、宪宗三朝的宰相。其父亲、伯父、堂兄们,也都是地位显赫的政府高官。不幸的是,多病的父亲早早就去世了。虽然家境因父死而贫寒,但凭着他出众的才华,年纪轻轻就高中进士,不久又做了节度使的幕僚。春风得意的他,在灯红酒绿的扬州,喝酒、吟诗、泡妞,其足迹踏遍青楼,常常乐而忘返、宿醉不归。他的顶头上司、淮南节度使牛僧孺劝他切莫“风情不节”,他置若罔闻。节度使很无奈,又实在担心他的安全,只好暗中派兵保护。
  
  不愧是名动京师的才子,不仅诗写得好,其风流也是高档次的、第一流的。风流得别具一格,风流得声名远播,天下几乎无人不晓。有他的《七绝。遣怀》一诗为证: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一个春光明媚的黄昏,走进古城扬州的我,漫步在瘦西湖畔。杏花,细雨。小桥,流水。遥想当年登上珠帘漫卷的翠楼的诗人,挽起久已等候的倩女,心中不免为诗人的放荡而感到一种隐隐的忧虑和不安。
  
  其实是我多虑了。风流乃许多诗人的本性,古今中外莫不如此。特别是晚唐那个时代,世风日下,社会沉沦。有点风流韵事,是很高雅、很光彩的事情。在那种轻柔曼妙的氛围里,融入扬州的夜色,踏入扬州的金粉之地,然后不无自得地欣赏着妓人们吟唱自己的新作,对我们的杜诗人来说,是何等的美妙,又是怎样的精神按摩?
  
  洒脱、旷达的杜牧,系性情爽朗之人。后来他调任御史,作别扬州,居东都洛阳,依然将他的风情张扬得有声有色。据说有一位李司徒家中蓄养的家妓紫云,堪称洛阳第一美女。这位司徒常常宴请朝官,但从来不给杜牧发请帖。因为他知道杜牧的性情,担心他不能“自遏”。然而豪迈的杜牧特别欣赏李府妙歌善舞的紫云,从不缺席,不请自到,并在席间即席赋诗:
  
  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
  
  急发狂言惊四座,两行红袖一时回。
  
  杜诗人的一往情深,让身为主人的李司徒很无奈。经不住性情中人的软磨硬泡,他不得不忍痛割爱。杜牧终于如愿以偿,把美人收入自己的风流旗下。这种无赖式的率真,居然令京城的那些才子们敬佩不已。
  
  爱美女的杜牧,常常写诗赠送美女。经他点评过的美女,无不声名大振。
  
  2
  
  常常厮混在美女堆中的杜牧,以那个时代特有的方式打发着官场上的无聊人生。对于女子,他并非滥爱,也不全是逢场作戏。他有自己的追求。遇到让他心动的女子,他还是非常认真的。
  
  年轻的时候,他在好友沈传师的治所,遇到了漂亮的歌姬张好好。那飘逸的身影,让他不由为之心动。他爱上她了。身不由己,一见钟情。然而那时候毕竟年少,刚刚出道。他不敢向朋友坦露心境,不敢表白自己的爱慕之心。他害怕朋友因此而看不起自己。后来,那个张好好被沈传师的弟弟沈述师纳为小妾了。
  
  为此,他的心总是隐隐作痛。
  
  六年之后,人到中年的杜牧又回到洛阳。在街头的一家酒店巧遇张好好。当年漂亮的姑娘已经被老公抛弃,沦为街头的卖酒女郎了。
  
  “斜日挂衰柳,凉风生座隅”。那一天,他与卖酒的好好一边叙旧,一边飲酒,在无奈的叹息中追忆往事,直到很晚,很晚……
  
  后来到了湖州,他在如云的美女中遇到一位与当年的张好好长得很像的女孩。他们谈的很投缘。他当即向其母提嫁娶之意,并且给了贵重的聘礼:“请相信我,十年内一定会来这个地方作郡守。到时如不来,你就嫁人好了!”
  
  官场上的事情错综复杂,不是诗人想象的那么简单。离开湖州后,他就一直在黄州、池州、睦州等地颠簸。一去经年,耳聋眼花。后来又回到长安做官。但他一直牵挂着湖州,牵挂着承诺要娶的那个女孩。
  
  经再三请求,他终于当上了湖州刺史。一上任,他就寻找那位女孩和她的母亲。这时距上次来湖州,已经十四年了。
  
  女孩的母亲告诉他,她们等了整整的十年。没有他的消息,女孩只好重新嫁人。现在,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杜牧闻之,不禁一声长叹:
  
  自是寻春去较迟,往年曾见未开时。
  
  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阴子满枝。
  
  无奈的杜牧自感有愧,给了一笔钱予对方。女孩当年对他的那份情意,一直留在他的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3
  
  烟雨中掠过古色古香的小镇,走过青石板的街,数着亭台楼阁的身影。淡眼来时路,静心看烟雨。沉醉着沿途淡雅的风景,不觉间,心没有了深陷尘世的嘈杂,没有了沉溺琐事的烦躁,亦没有了感叹流年的浮动,有的只是向往已久的淡然与安静。
  
  走进闻名遐迩的瘦西湖,在一座白桥面前,我愣住了:这就是杜牧笔下的二十四桥么?桥旁边的平台上,一代伟人师法怀素的狂草可谓笔走龙蛇:
  
  青山隐隐水迢迢,春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绿水青山,一轮明月。吹箫的玉人,漂泊的才子。这,不正是历代中国文人梦中羽化而登仙的精神家园,遗世而独立的心灵故乡么?一旦打开扬州梦,你就会发现,杜牧笔下的“二十四桥”,已经成为人们无法割舍的一个人文意向,成为关乎一个时代的不可或缺的集体记忆。千年以降,这“二十四桥”依旧是我们心中亭亭玉立、难以割舍的倩影。
  
  烟花巷陌,声色犬马。温柔乡中,蹉跎岁月。但是,如果你以为诗人是一个胸无大志的放荡公子,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早年的杜牧,受儒家学说的影响很深。他的脑袋里,并不缺少经世兼济、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他是有思想、有政治才能的。当年刚刚二十出头,他就以一篇《阿房宫赋》名闻于世。这篇闪耀着思想火花的论史名篇,即使千年后的今天看来,依旧是显得那样深刻,那样富有启示。
  
  然而,跻身官场的他,是不得志的。出道之后,长期充当幕僚一类下吏的角色,得不到重用。这让他十分泄气。在高傲的诗人看来,这些卑微的官职只能成为他建构有为人生的负累。特别让诗人感到不爽的是,他家累沉重,一大家子全靠他的俸禄来维持生活。每当他想梗起脖子对上官气指颐使的命令说不的时候,他便会感到底气不足,只得唯唯诺诺,隐忍不发,埋头去做那些无聊的官样文章。
  
  为五斗米折腰,实在是古今有志难为者的一大悲哀。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不能率性而为的杜牧,只能去青楼寻欢觅醉,一求在醉生梦死中麻醉自己,也就不是不可理解的了。
  
  对我们的诗人来说,温柔乡中寻花问柳,实在是他余裕心力的一种无奈的宣泄。
  
  4
  
  然而,青楼买欢,诗酒高会,并没有因此而钝化他那极想有为的清醒意识。
  
  他渴望在极其有限的时空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杜牧到底是杜牧。他虽想在仕途上有大的发展,但其做法却很独特。他不屑于一般俗儒的走后门,也决不行溜须拍马那一套。他有他做人的底线。他坚守着自己的人格。
  
  他要以自己的才华,在官场上辟一条新路。
  
  那就是去沙场上建功立业。
  
  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他开始研习兵书。他希望能够在血腥的战争中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没有军事实践的机会,他就从古之战例中学得的韬略运用来作古代兵书的注解工作。作为一个文人,他竟然一头钻进了尘封的关于武夫与战争的种种古籍。面对危机四伏的晚唐政局,他实在不愿意随俗沉浮。他极想以自己的热血来报效自己的国家。
  
  他注释的《孙子兵法》,自成一家之言,是当时众多注家中最有创意的一家。
  
  他撰写的《守论》、《论战》、《原十六卫》等治国治兵的文章和经国大论,更表现了一个书生的高瞻远瞩与报国情怀。
  
  他本来以为,只要自己有能力、有本事,就可以为国家出力。有了金刚钻,就不怕揽不到瓷器活!他哪里晓得,在他那个世界,尽管你有天大的本事,如果领导看不上你、不想用你,你还是壮志难酬、寸步难行。
  
  历史证明,只知道苟且的朝廷,是不可能重用杜牧这样的书生的。当他终于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只能将雄心壮志藏于胸中,将自己的落魄与孤独交与秦楼楚馆。他只能在女人身上宣泄自己的官场失意。
  
  不是杜牧薄幸青楼,而是国家薄幸杜牧。
  
  想到此,不禁为天下英雄一叹!
  
  5
  
  开成四(公元839)年,杜牧从扬州回到长安,任左补阙(在皇帝身边上言规谏、举荐人员的官位)等职。在诡异险恶的宦海中,他莫名其妙地被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又莫名其妙地被认为是牛党中人。轮到牛党的对立面——李党上台了,他便被挤出京城,被贬到荒凉之地去做地方官了。
  
  出京也好!偏远之地少一点政治斗争的污泥浊水,心在荒村听雨可以换得心灵的自由。离京后,他相继出任黄州、池州、睦州、湖州等地的刺史。杜诗人本是一个极有政治才干的人,不论在京城或者地方,总是把自己管理的一亩三分地经营的井井有条,稳定兴旺。在各地当刺史时,他进行过不同程度的弊政改革。在免除苛捐杂税、减轻百姓负担、打击贪官污吏、整顿官纪民风、兴修水利、发展生产等方面,政绩突出,声誉很好。
  
  尽管有很好的政绩,杜牧还是被一贬再贬。今天刚就职,明日迁他乡。官场失意人,宦海苦跋涉!他的一生总是在行走的路上,他的心灵总是在异乡漂泊。命运让他练就了一种风范。在一阵无奈的叹息后,他就潇洒地再奔前程。没有泪洒悲泣,没有畏首畏尾。他总是将目光放得很远,很远。面对一个颓败的晚唐,他继承了父辈的温厚,在遒劲峭拔中豪迈前行!
  
  在一首题为《题宣州开元寺水阁阁下宛溪夹溪居人》的七律中,他吟道:
  
  六朝文物草连宽,天淡云闲今古同。
  
  鸟来鸟去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
  
  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
  
  惆怅无因见范蠡,差参烟树五湖东。
  
  诗作表达的时光流逝、功业未建的焦渴,清晰地昭示出诗人不俗的抱负。一些学者认为,多才多艺的杜牧尽管仕途不顺,但并没有因此而颓唐下去。他的诗作豪迈俊爽、遒劲峭拔,在中国文学史上独树一帜。他的文章见解精辟,流传千古。他的行书、楷书也都有自己独特的风貌。对生活的热爱与对理想的追求,让他最终还是以出色的诗文构筑起一个诗人的精神支柱和精神家园。
  
  由于重病,杜牧刚刚49岁就已去世。他一生中写下了一千多篇诗文,在当时影响很大。但是他对自己的作品要求很严。据说在他弥留之际,对自己的作品做了最后的检视,结果只留下200多篇传世。再加上他的外甥裴延翰保留的200多篇,总共也就450多篇。其余的一多半文字,他感到不够满意,就统统付之一炬了。
  
  在诗人的作品中,忧国忧民的壮怀伟抱与伤春惜别的绮思柔情交织在一起。诗坛上的独创与政治上的杰出,使其精神能量发挥到极致。这样一个以空文自见、适度放逐自己的思想家,在我国的古代是很稀有的。
  
  夕阳褪尽,夜幕降临,此刻的江南又别是一番风韵。千百年来,人们总是把更多的目光注视着杜牧的风流,却往往忽视了他内心的苦闷与忧郁。习惯了杜牧笔下美妙的千古佳句的人们,又有多少捕捉到了那些诗句背后的江山呢?
  
  古老的扬州,依旧霍霍地立在浩淼的水烟里。千年之后,它仍有自己的风骨。
  
  寂静的夜,清冷的雨。破碎的梦,黯然的伤。寂寞风铃,低唱着一首离别的歌。此去经年,何时才能回到故乡,回到亲人的身边?
  
  抑或者,纵然归去,却又物是人非,平添唏嘘罢了。
  
  如果将来有一天时间能够倒流,我一定去一趟晚唐的扬州,去拜访我久已心
  
  仪的诗人杜牧,喝上一杯之后,诚恳地对他道:
  
  走出您的梦境吧,老弟!扬州虽好,不能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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