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天寒地冻，正在家中跟母亲说着话，电话来了，是妻子打来的，叫去接她，她从农场回来了，带了很多的青菜。我开车到汽车站把她接了回来后，妻说，他们把岳父从医院接到农场来了。她说，刚接回来的那个晚上，岳父就把大便拉在了床上。她去处理，脱下棉毛裤，没想到里面还有一大团的大便，恶臭无比，她连连呕吐。她要帮他洗身子，岳父不让，赶忙叫她弟弟过来帮忙。床上的棉被床单都是刚套上刚换好的，她屏息着，忍不住又吐。弟媳在一旁有点说风凉话地说：就吐啦，还早着哩！她听了很生气，心想，你站着说话，怎么不过来帮一下手？再一想，也是，这伺候老人，又岂是一时半会的事？

    岳父今年八十四了，去年以前能吃能喝能睡能走，每天从镇上步行五公里到山上的水库，再走回来，虽说腿脚有些瘸，那是年轻时留下的残疾，可身体还是很硬朗的，每餐必来二两当地熬的米酒，自己做饭菜自己吃，从不劳烦儿女。我们几次请他到城里来住，他都不肯。十年前他来住过半年。现在他说他哪都不去，就在他的乡下。我开玩笑地对妻子说：老人家怕死在市里被火化吧？其实，老人思想很豁达的，对生死也看得开。他早在十年前就为自己备下了棺材，我们每年都给他各种各样的硬币，中国的外国的都有，现代的古代的他都要，只要硬币。问他用来干什么，他说做垫背钱。我愕然地看着他不明白，妻子说是放在棺材里的，我吃了一惊。妻说老人家自己已经准备了好多的硬币，岳母去逝时，他捐出了许多。这垫背钱要是儿女给的才行，外人给的还不要，所以又叫子孙钱。我自以为博古通今，却不知这一说出自何处，但却为老人的豁达于生死而感慨。看来老人并不畏死，他对死亡自有他的看法。他还给自己看了块地，百年后就埋在那儿了。不像我的母亲，哥哥们给她买了块墓地，让她去看看，她大骂哥哥们，说哥哥是巴不得她早点死去，就给她买好了墓地了。她说还不如把买墓地的钱给她活着的时候花不好吗？我开玩笑对她说：人总是人死的，毛泽东，周恩来也一样呀。母亲说：她死了就火化，把骨灰就直接撒在漓江边的凤尾竹下，给竹子做肥料，不留了。我问为何？她说她的爷爷叫竹林，她爸爸叫竹秀，她的骨灰就撒在竹林中，不就跟她的爷爷，父亲在一起了吗？原来是这样。我说你倒想得很美，把骨灰撒在这世界上最美的漓江边的凤尾竹下，那倒是很富有诗意的，可政府不允许呀。她说你仅仅当是一把灰，不要举行仪式，谁又知道你在干什么呢？这方法挺好的，我说。我又若有所思的说：如果长大水了你怎么办呢？母亲说：那就顺着竹子爬到竹竿上面去。我笑了：想得很好，我每天还会来看你好几次，你可以天天看着自己的儿孙，是挺好的，总比在那荒山或公墓里强多了。看来母亲并不是一个完全的无神论者。她说她是学周恩来的，周总理是伟人，大人物，他把骨灰撒在全国的大江大河里，她是小人物，所以她只撒在一条江的岸边，不过份吧？

    岳父今年的身体差了很多，刚开始还坚持每天步行锻炼。我说刮风下雨就别走了，对身体不好。可他仍坚持着。他的血压高了，总忘记吃药，叫他别喝酒了，他说他不喝酒宁可去死。说得那么干脆，我无语。岳父怕水，一般他是不愿意洗澡的，身体有一股很浓的怪味，好容易洗一次澡，那水象浓汤一样，因为用的水太少了，才半桶水，他是擦澡哩。在这桂林多雨之地，怎么会这样，他还是放竹排的排工呢，是整天跟水打交到的人。

    人老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慢慢地暴露出来了，何止是生理上的问题，心理上的问题更难办。前一个月，同学聚会，讲起各自的老人那怪异的举止，大家不知怎么办好。我们的父母不象我们的爷爷一辈的人，爷爷辈的人经历的苦难太多，医疗水平，医疗设备都差得很多，那个年代又不太平，才四五十岁就显得十分苍老了，活过六十就算挺不错了，所以才有“人生七十古来稀”之感叹。现在的老人，动辄就是八九十岁，病危通知书下了十几次了，都过去十几年了，人都还活得好好的。现代的医学和护理，把病人护理得不到各种器官全面衰竭无法更换，都不会放弃挽留他的生命，于是乎，一个巨大的问题扑面而来了：怎样面对各种身体器官逐渐衰老，性格一天天怪异，思维混乱，思想懵懂，行动能力一天不如一天的老人呢？虽说我们这一辈人兄弟姐妹众多，可个个都忙于生计，自顾不暇，就算是生活宽裕富足的，也没有做好面对父母如此怪异的情况的各种准备，特别是心理上的准备。社会的舆论和伦理道德，以及法律，特别是官僚体系，都没有做好应付老龄化社会这方面的准备，虽然说我们有着悠久历史文化，自古以来在这方面有着完备的道德伦理体系，并有着以孝治国以孝选拔官员的官僚制度与之配套，可它在迅猛发展的社会变革中已经显得十分陈旧，不可能再用了，再说它已经被我们伟大的先驱们和民众彻底地砸碎了，抛弃了，而西方文明的那一套，又无法取代它。

    我们当今社会正处在一个旧思想旧道德旧伦理旧官僚体制被彻底摧毁而新思想新道德，新伦理，新的官僚体系没有完全建立起来的一个过度时期（这个过度时期也确实太长了些），最起码说是一个不成熟，仍在探索中的社会。在皇权社会，我们中华文化的核心，自古以来就是以孝为中心的，一切都是以孝为中心铺陈开来的。从汉代开始就已经确立了以孝治国的官僚体系和道德伦理，善待老人，照顾鳏寡孤独是地方官员的一项重要职责，是考核政绩的一项指标。用人以孝，这才有感动后人上千年的魏晋李密《陈情表》的出现。乱世，用人以才；和平社会用人以贤。何为贤呢？以孝为先，百善孝为先呀。一个人对对自己恩重如山的父母都不孝，怎么谈得上贤呢？父母的养育之恩比山高似海深，他都可以置之而不顾，而对提拔自己的领导却动辄视为再生父母，对之感恩戴德。父母病危了，他只顾沽名钓誉，为赢得领导欢心群众赞美而拚命工作于并不是缺他不可的岗位上，而美其名曰“忠孝不能两全而取其忠也”。胡扯，纯粹是一副贪恋官位谋取自身利益的奸臣嘴脸！这些人往往还以“顾大家而不顾小家”而在媒体上被大肆宣扬赞美。如果在皇权时代早就被弹核而罢官了（这种事情只有在现今中国社会才出现，才被视为佳行善举，真是一个怪胎）。看一代名相，明朝大政治家，权倾朝野的宰相张居正，母亲病故了，他才回家丁忧三个月，就忙叫皇上下夺情诏而回朝复掌权柄，死后为历代史家和道德家所诟病，为后人所不齿。而我们现在却赞美那些连母亲最后一面都不肯见只为了一个公而忘私名声的人，我们现今的中国社会怎么啦？

    做官不以孝为品德考查依据又以什么为根据呢？父母对自己有生育抚养之恩，对这样大的恩情都不思以孝敬来回报，又哪里还有什么品德可言？所有的“公而忘私”，所有的“一心扑在工作上”，都不过是做秀罢了。官不以孝行，民又怎么会孝呢？中国人心目中官员的地位太重，官员的德行几乎是百姓心中价值道德取向的标的，百姓以官员的马首是瞻，古今犹然，现今比古时候犹重，因为现今中国为官的好处太多。所以，皇权时代用人以孝，就象是给全社会塑造了一个模式，一个榜样，也让孝子们因为善待父母老人而得到全社会的认可，表彰和回报。对父母亲都不能善待的人能善待人民吗？

    孝子贤孙就一定是好人吗？那倒不一定。可不管怎么说，孝子贤孙里的好人怎么都要占据绝大多数，而不孝之子绝对没有一个好人。王莽为天下至孝，他是好人吗？如果他没有篡位前就死了，那他将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孝子之一，他篡了位，改革又失败了，他就成了伪孝。孝成了他欺骗全国人民的工具了。没有篡位以前的王莽，他可是以孝赢得了全国人民的爱戴和拥护的。

    以孝治国，不但要把孝子扶上统治者执政者的高位，而且更重要的是要他以对待父母之心来对待广大的人民群众。父母对儿女说来恩重如山，情深似海，而人民又何偿不是官员们的父母呢？官员们的一切，追本朔源都来自至于人民，是人民养活了他们，是人民给了他们以权力。皇权时代，是皇帝给官员们以官，所以官们要忠君，而现代社会，没有了皇权，官员们的官又是谁给的呢？是人民给的，可人民是个虚的慨念，人民又剥夺不了他的官，又不能有效地监督他，他的官明显是上级领导给的，所以他把上级领导，把提拔他的领导视为亲生父母，对领导给他的恩泽，泣称之为再造之恩，领导当然也就成了他再生父母了。所以要剥夺领导的任命权而代之以一个机构，这个机构是通过一定的程序来产生的，它又通过一个程序一来任命官员，官员通过一个正常的公开公平的程序选拔上来，是程序选拔官员而不是领导选拔官员，减少了人为的因素，削弱了官员的人生依附关系和裙带关系。就象皇权时代的官员主要是由科举制度来选拔，由皇帝亲自来任命，官员都是天子门生，是朝庭的命官，正因为如此，才有象海瑞一样耿直的清官，他才能不畏权贵，为民请命，视民为父母。通过程序选拔上来而被皇帝任命为官员，再怎样得罪权贵，那怕身遭杀戮，他都有一份底气，他都有一份可向后世炫耀的光环和资本：我是朝庭命官！不象现代的官员，一但得罪了权贵，被权贵一撸到底地罢了官丢了公职，他就永无翻身之日，只有遭世人耻笑了，他不象皇权时代靠考科举上去的官员，再怎样也是朝庭的命官，天子门生，比一般百姓的社会地位要高得多，为后世所钦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因为他是依靠程序公平竞争选拔上来而被皇上钦命的官员呀。他就有那样的底气敢于抗衡权贵，以忠君爱民为职守，他的人格是完整的。

    人民就象是父母，父母有贤德者，也有昏聩者。德高望重的老人孝敬容易，你想不孝敬都难。而昏聩愚昧者孝敬就难了，特别是愚昧颟顸者，那得要有十二分的爱心和耐心，当困难的时候，当耐心不够用的时候，还要不断地思及其恩情和人类社会的理想境界才能尽孝敬之事。

    官员们之对人民，又何尝不象儿子之对父母？又有几人的父母是德高望重者？大都比较愚笨。以智能高低和裙带关系选拔出来的官员们，他们手握重权智力超群，又结帮成派，如果没有孝敬父母之心来对待人民，那人民又怎么能逃脱得了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厄运？如果他们没像对父母一样的孝心来对待人民，又没有效的机制来制约他们，他们又有几个会不象桀纣一样残暴？

    以孝治国，哪怕伪装成孝子的人也比哪些明火执仗的暴虐之徒要好得多。最起码他还有所畏惧，而明火执仗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要有人为他撑腰，他们什么都敢做。我们现在连个临架在一切利益之上的皇帝都没有了，谁又来扮演除奸扬善的角色呢？

    扯远了，孝敬父母长辈，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步入老龄阶段而成为了一大社会问题。随着老人的寿命越来越长，奉养的时间越来越长，所需要面临的问题也越来越多，奉养的难度也越来越大，没有整个社会的支持和有效的资金投入，仅仅靠个人的耐心和能力，恐怕是难以胜任和持续的。

    母亲说，楼上那位老奶奶都九十多岁了，还被儿女送回来一个人住。她六十多岁时被儿子接走的，儿子是医院的院长。没想到老人老了反而倒被送了回来，五个儿女，一个都不愿意接去伺候了，难道他当院长的没有文化，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我哑然了，奉养了三十多年了，老人一天比一天怪异，一天比一天更加难以伺候，那院长的一颗孝心又怎样去承担那样长时间的重负？社会和其他的兄弟以及家人又给予他怎样的支持和帮助呢？我困惑了。

    我想，王莽为何能做到特别的人都无法尽到的孝心而为全国人民所爱戴和敬仰呢？除了他本身的学识和个人修养外，巨大的利益才是他得以坚持的动力。如果以孝来治国，以孝来考核选拔官员又会怎样呢？会不会对全社会孝敬老人，尊老爱幼社会风气的形成起到一种鼓舞和推动作用呢？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孝是中华文明的核心思想，是中华文化的魅力所在，中华的历史为何不象其它的古文明断了传承，就是因为孝。所有的文化进入中华都会被同化，从而纳入中华文化，成为中华文化的一个部分，所有的民族进入中国内地都会慢慢融合到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里来和平共处，也就是接受我们中华孝的思想，孝是人类区别于其它动物的一个最显著的标志。我们为什么不高举起孝这面伟大的旗帜，张扬我们伟大的民族精神呢？人都会老的，不要等到自己老了才抱怨，为何年轻人都不尊重老人呢？都不向老人伸出援助的手呢？西方人讲感恩，感谁的因呢？感上帝的恩。我们也讲感恩，我们讲的是感父母的恩，感祖宗的恩。我们感的恩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恩，连摸得着看得见的恩都不感，而去感那玄之又玄的恩，你信吗？我不信。我只相信，有孝心的人才有爱心，才是好人，你说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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