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拉-多、拉-索、发-索、发-米、来-发、米-来、多--米、来-米、来-西、拉-索、拉-多--索……”
一阵清脆的女高音,由远及近的从场背后的竹林里朝临江河边响了过来。
河滩边,寒风凛冽,正是深冬时节,清冽的河水,啵啵啵的流下滩去,在滩上的水窝边、乱石头边、滩沿尾的深水边,激起朵朵浪花,雪白雪白。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
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
歌声悠扬而又婉转,清脆而又明丽,像阳光般的洒向河滩。
一位身材修长的姑娘,端着一盆衣服,走出竹林,走下河滩,洗起了衣裳。
而她的歌声还携带着欢悦在河滩上空荡漾。
2
电影《洪湖赤卫队》一放映,其插曲便不翼而飞,犹如在寒冬里刮起了暖人的春风,在小镇上吹拂,在临江河两岸的田野、村庄间流淌。
上学路上,朝高迎着朝阳,激昂的吼:
男人手拿红缨枪,
妇女持刀保家乡,
赤卫队员真英勇啊,
坚决消灭白匪帮。
唱到高兴处,还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精神百倍的样子,已经俨然成了一位赤卫队员。
进到学校,办公室风琴声已经在晨空里悠扬,
引领一望,是班主任盈老师在边弹风琴边引吭高歌:
四处野鸭和菱藕,
秋收满畈稻谷香,
人人都说天堂美
怎比我洪湖鱼米乡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歌声如银铃般飘飞,引人心驰神往,令人眼热心亮,眼前晃动着鱼米之乡的景象,可不限于洪湖,还有临江河,河里一艘艘柳叶形的打鱼船,河两岸无边的稻谷香。
课间,老师叫我去办公室抄写歌单,一看竟然就是《洪湖水浪打浪》,给了我一堂课的时间,下一堂音乐课就要用。 心里十分激动,手却不听使唤,拿着毛笔,抖动不停,好不容易,抄好了,站起一看,满纸蝌蚪文,心里十分愧疚:怎么向老师交差!
下课玲响了,老师来了,看也没看,就叫拿去贴教室黑板上。
上课了,同学们一看,是学唱《洪湖水浪打浪》,居然非常高兴,居然没有人责怪字写得好丑,居然唱得十分认真,唱那段拐弯的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跟着老师唱了两三遍,便会唱了,还啊得十分动情,许多同学眼睛都湿润了,当然更包括我。
3
一转眼,儿童节便到了。同学们快乐的聚集在操场观看文娱表演。合唱、舞蹈、相声,一个个节目表演都很精彩,操场上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鼓掌。
继德率领他的同伴们上场了,表演唱——《这一仗打得真漂亮》。一登场,他们一个个真的就像猛虎下山岗,又如神兵从天降。他们模拟围剿敌兵的样子,一边嘴里有节奏的哼唱:“东边的枪声砰砰砰,西边的杀声震山岗”,一边又模拟被逗得团团转的白匪兵,这里守来,那里防,顾头不顾尾,乖乖缴出手中枪的狼狈相。
特别是继德表演的白匪兵,最为传神,腰间被顶了个硬梆梆,喊也不敢喊,犟也不敢犟,乖乖举枪缴械,回头一望,碰见的竟然是刘队长,“哎呀,我的妈呀!”吓破了胆,白眼一翻,缩下头来。逗得台下的同学一边拍手一边哈哈大笑。
继德是比我高一个年级的同学,拿手好戏就是翻白眼。他以前表演库尔班大叔时,腰身一扭,八字胡左右一划,胖圆胖圆的脸上,白眼一翻,“驾”的一声,赶起马车出发的一连串的动作,演出了活脱脱的一个库尔班大叔。
这一次,他那白眼又一翻,又演活了一个吓破了胆的白匪兵,逗得同学们比看了一场精彩的电影还开心。
下来后,校内校外都唱开了;“东边的枪声砰砰砰,西边的杀声震山岗”,都模拟继德装扮白匪翻起了白眼。
4
没过多久,《洪湖赤卫队》不能放映了,那些给了我们童年许多快乐的插曲,也不能唱了。
几年后,我们便下乡,来到临江河畔的官斗山落户了。
队里有个社员朱老二,已经过了娶妻的年龄,但却迟迟没有安家。上班,他一个人扛着一把锄头,或是挑着一挑粪桶,哼着歌儿,优哉游哉的来;下班,他又哼着歌儿,优哉游哉的回去。他一时哼的是时尚的京剧选曲:“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但更多的是哼唱:“手拿碟儿敲起来,小曲好唱口难开”。有人告诉他这歌不能唱,歇两天,他又肆无忌惮的哼唱起来:“手拿碟儿敲起来,小曲好唱口难开。”有时还唱得很动情:“声声唱不尽人间的苦,先生老总听开怀。”
以前对这支插曲,并没有多喜欢,听朱老二反复的一哼唱,还挺有味,触景生情,也跟着在肚子里哼唱起来:
月儿弯弯照高楼
高楼本是穷人修
寒冬腊月北风起
富人欢笑穷人愁
那委婉而又有些哀怨的曲调,稀释了知青生活好多的愁怨。
人们喜欢的歌曲还是要唱的。
知青们生活清苦,茫然不知归处,只有唱唱歌,开释一下苦闷。有时我们在马鞍山下的知青点聚会,在择菜,做饭时,明贤就唱:“北方飞来的小鸿雁啊,不落长江不起飞……”,雄浑的歌声把我们带到了天高云淡的苍穹,勾起我们如鸿雁般自由翱翔的向往。平富站在屋前竹林边,似乎被点燃了情绪,明贤的歌声刚落,他又哼唱起来: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
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
他唱得很动情,带着深沉的思绪,不用说,大家都明白,他不仅仅等待着美丽的姑娘,更期盼着命运转折点的到来,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心绪。
“来,我给大家唱一首新歌。”厚成斜依在门口,眼睛亮了,黑黑的脸,也在发光,低沉而又浑厚的男中音,悠悠的响起来了:
漆黑的夜晚
风儿在徘徊
金色的煤油灯下
我苦苦的回忆着
阿拉的故乡……
屋内外都沉寂下来,择菜的,停下了择菜,洗碗的,停下了洗碗,烧饭的,任其柴火在灶膛内燃烧,只有厚成的声音在流淌,流进屋内,淌出屋外,和清风一起,散向山野田园。
6
又过了许多年,居然严冬里吹来一阵暖风。场上的广播里,居然播出了郭兰英的歌声:
花篮的花儿香
听我来唱一唱
依然是那样清脆,依然是那样热烈,不过携带着格外的喜庆,还有久别重逢的惊喜。
人们的第一反应是,会心的笑了,笑脸虽然有些清瘦,但开心的样子,还是像一朵朵太阳花。
上街去,小学办公室,已经多年听不到的风琴弹响了,吐出一串串欢快的乐音:
“拉-多、拉-索、发-索、发-米、来-发、米-来、多--米、来-米、来-西、拉-索、拉-多--索……”
好清脆悦耳!弹琴的,一定是陈老师!盈老师在那个年代,已经离开了学校,不知去了哪里。陈老师是个人才,多面手,字写得好,语文、数学都教得好,风琴也弹得好!弹出的乐音,准、清、淳、自带感情。遗憾的是,在那个年代,他被划入了另类,被埋没了好多年。
多年了,他的琴依然弹得好,喷放而出的乐音,倾吐着他的欢乐,那是压在冰山下多年的欢乐!
河滩上,清冽的河水依然在流淌,淙淙淙的,好像也在倾吐着欢乐。多年不见的打鱼船也来了,在河滩下的深水湾里,撒开了一张张网。
竹林下,滩头边,那位身材修长的姑娘,洗好了衣服,端起面盆,扭身离去,优美的歌声在她身后悠悠的飄漾:
清早船儿去呀嘛去撒网
晚上昂嗯昂回来鱼满仓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许久没有听她唱歌了,依然那么婉转而又悠扬,不同的是,洋溢了一种十分新鲜的欢悦。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