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山间盘旋,路沿山势蜿蜒。南国都市的炎热、喧嚣,统统被甩在车后。迎接我们的是满山的绿,凉爽的风,还有守在半山、频频招手的白云。我闭上眼睛,任由身体随着车子摇晃颠簸,嗅着混杂一点汽油味的山野气息,进入半梦半醒状态。
猛一睁眼,起雾了。开始还淡淡的,像清风拂过的一缕缕袅袅炊烟,又像是一层层缥缈的薄纱,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向我们靠拢。不一会,它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它把大地上的一切都笼罩起来。天与地浑然一片空濛,仿佛一片没有尽头、没有上下的云海雾山,我们看不见任何远处,只有一片茫无际涯的雾。山风不时地刮来,满眼的厚厚的雾气也在山风的掀动中,摇曳着身姿,仿佛在向我们宣告它已经苏醒。于是,我打开车窗,任车外潮湿冰凉的雾气翻腾着扑进车来,闯入我的世界,闯入我的心扉。
汽车穿过森林、越过河流和平原,来到我的故乡。一下车,雾就把我团团围住,淘气地粘在我的眉毛上,钻进我的鼻孔里,藏在我的袖子上。没过多久,这乳白色的雾,就化着小小的水珠,驻扎在我的头上、脸上,潮潮的。
突然,我的记忆被拉回到半个世纪前。小时候,也是这样大雾的清晨,我牵着牛来拜谒田埂,牛慢悠悠地从田埂这头踱到那头,又从这条田埂走到那条田埂,它低着头如园丁般修剪着田埂上的野草,它有时吃上几口就停下来反复咀嚼,有时突然昂起头伸长脖子发出一声“哞——”,它似乎在呼唤着什么,在洁白朦胧的轻纱薄绡里,显得飘渺而神秘。
无数个朦朦胧胧、大雾罩村的日子,雨水打湿了藕池河的防洪堤,我赤着脚,提着竹篮或背着书包,怀着好奇的童心,穿行于湿湿凉凉的河堤之上,让脚底充分感受土堤那柔软极致的舒服。松软的泥浆从我的脚指间蹦出来,产生的那份软软痒痒的感觉直抵心间,让我幸福地感受着大地的温软与亲切,感觉人几乎可以忽略的渺小和源源不尽如长江的活力。渐渐地,我不由自主地在防洪堤上奔跑起来,像一匹脱缰的野马……
那年夏天,我圆了我的大学梦。随后,我告别了亲人和朋友,也告别了故乡的雾,走过村头,跨过那条伴我成长的藕池河,走进了雾霾笼罩的城市。
今天,我又回到了我的故乡。
我们刚拐进家后面的那条小路,就看到了老屋前面的那棵酸枣树淡淡的身影。“妈!九满他们回来了!”三嫂的尖叫声。正在堂屋里切菜的母亲,一听说我们回来了,立即从凳子上站起来。母亲见到我们,眼睛里满是欢喜,她脸上的每一道纹路里,都仿佛游弋着一条欢乐的鱼。她拉着我女儿的手,一番问这问那后,放心了,一头钻进厨房。
我放好行李,趁着母亲和三嫂为我们一家准备早餐的间隙,打开后门,我想看看浓雾下的藕池河。
雾在藕池河里缓缓地蠕动着,雾气中带着淡淡的草的清香和河泥的味道,还带来几许清爽。三三两两在河边浣衣的女人,蹲在石板上,把衣服搓得嚓嚓直响,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重重复复的,有的人声响如钟,有的人低声细语,也有的人闷不做声,无拘无束,悠闲自在。
忽然,有一个黑点在游动,点虽小,但在白雾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慢慢地,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哦!是一叶小舟。舟上悬着黄灯,船主用浆轻轻地划着小舟朝这边驶来。那小舟在雾中穿梭,似有似无,给大河平添几分生机。小舟停下了,渔夫摆弄着渔网,开始做撒网准备。他不急不忙,先用左手把渔网提了一下,然后摊开,再用右手把渔网一层一层地搭在右手腕上。做完这些准备后,渔夫把腰伸直,双眼在水面巡睃,似乎在寻找什么。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渔夫突然发力,他先把身子往后一倾,顺势将渔网撒出去。
太阳似乎被撒网声吵醒,从窝里露出半张脸来,也许感觉该起床了。
在阳光的照耀下,雾极不情愿地、渐次地轻轻隐去。一切变得清晰起来,一切显得明朗起来。故乡露出了它本来的面容——草绿了,花开了,一切都是那么洁净脱俗,不染一丝尘埃。风在这里低吟,云在这里驻足,大自然几乎将一切它所钟爱的美,都慷慨地汇集到了我的故乡,不停地变化出万千曼妙的幻境。无一处不是欢欣鼓舞、蓬蓬勃勃的……
赞(7)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