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劳作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拾掇农具,顶着夜色荷锄而归。
一柱炊烟袅袅升腾,紧接着一百柱、一千柱炊烟升腾起来,萦绕着黑暗的农舍,萦绕着高大的乔木,萦绕着忙碌的村庄。于是,灶间熊熊燃烧的柴草气息与家家户户弥散的饭菜香味,满溢着庄户人家平凡的热闹似乎又有些开阔的虚静。
村子里的灯渐次亮起来了,在夜色和丛林的掩映下,似点点星火,小心翼翼又满怀信心。每盏灯都是一个港湾,每盏灯都是一种呼唤,无数的灯映射出乡人质朴的忧乐。
人们围坐在桌前吃着晚饭,不时伸出筷子夹菜。幼童吃着吃着就打起了瞌睡,碗里的饭还没吃完,就进入了梦乡。家人笑着用筷子捅捅他,他睁开迷离的眼睛,望了望家人,吃上两口,又支撑不下去了,耷拉下脑袋,渐渐歪趴在桌上,筷子还衔在嘴边,又去见周公了。小母亲丢下碗筷,抱起幼童放到床上,幼童立即被黑夜笼罩了。
吃过晚饭,天,彻底地黑了,村庄恢复了宁谧。
少年就着一方灯火发奋苦读,时而伏案疾书,时而托腮沉思,向往着走出乡村,沿着十八弯的土路,顺着九连环的水路,走向灯火闪烁的城市;女人坐在灯下穿针引线,白天挥锄舞锹的大手此时变得纤巧,把那一根根五颜六色的丝线逗弄得跳起了欢快的舞蹈;男人白天吼过风雨的嗓子,此时温柔了许多,夹一块火炭点燃他的烟斗,坐靠在土墙根的凳子上吞云吐雾。
当然,也有人在家里坐不住,悄悄地走出了门,握着手电筒,提着竹笼在小路上匆匆行走着,他是去套黄鼠娘的;也有人左手提着马灯,右手提着竹篓在田埂上转来转去,他正在捉黄鳝,那时候的黄鳝怎么捕捉,都不会捕光,就像庄稼,成熟一季,收获一季,下一季再重来;有时也会有一个女孩,或一个男孩,推开虚掩的大门,乘着迷蒙的月色,东瞧瞧、西望望,一时快、一时慢,生怕有一双夜的眼睛跟着,犹犹豫豫,躲躲闪闪,羞羞答答,沿着土路,走向沟边的丛林里。
夜深了,村子里的灯光又相继灭了,长出一阵一阵的鼾声。
孩子们是不肯早睡的,村里村外疯跑疯玩,一会儿悄然无声,一会儿又急呼高叫,闹闹哄哄。玩饿了,趁大人们睡觉了,偷偷开启他们的“美食计划”,从篱笆的缝隙里钻进邻家的果园,放开胆子,扯开肚皮,吃着装着,夜半才归。
归家的路上,昆虫从树丛里隔空问候,黑夜将他们层层包围。路过的凶险之地,像一口口巨大的陷阱,连风中打摆的树叶,也包含了某种玄机,甚至致命的暗示。害怕,对黑夜的害怕,让他们时不时往身后看。脑中还不断地恶补遇到恶人、恶狗,甚至恶鬼的各种情形,应该采取的保护措施。他们不断地加快脚步,恨不得一步跨过去,一下子回到自己的家里。
临近自己家的时候,心情放松了许多,暗自庆幸自己能够穿越漫长而凶险的夜幕,再一次安全地回到自家屋里。推开门,头一歪倒在床铺上,掉进另一个更加深沉的黑夜,把自己丢失在伙伴们的游戏里。
人一睡着,忙碌了一天的人再也无话可说,人和土地都乏了,村庄便成了动物的天下。
吃饱了的猪躺在厚厚的干草上养腰,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舒坦的哼哼声;牛在草棚里闭目养神,抑或把胃里的“粮食”翻回嘴里慢慢咀嚼;偶尔狗语大作,狗的声音在夜空里飘来荡去,将远远近近的村庄连在一起。夜虫在农家房前屋后的泥土或草叶上叫唤,音调时高时低,音量时大时小,不急不缓,节奏舒展,像是有谁在暗中操纵和指挥。
黄鼠狼、老鼠、野猪以及不知名的鬼魅倾巢而出,就着夜色的掩护,旁若无人的在村庄里转来转去。这家门前瞅瞅,那家屋里坐坐,也许会将桌上剩下的半碗冷饭吃得干干净净,抑或把柜子里的一小块猪肉拖到床底下……
那些野兔深切透彻地领悟了乡村文化,它们收藏了许多隐秘的信息,就像乡村的侦探,洞悉和掌握着乡村的秘密。它们有时也会跑到农舍来,观察屋内的动静,在农家的菜园里溜达一圈,吃饱后再退回到它生存的土穴,向它的孩子们讲述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猫顺着黑暗的乡村,去靠近一只老鼠的气息,逮几只老鼠填饱肚子。吃饱喝足了,想起另一只猫,便悄悄翻越院子,去看一眼隔壁的母猫。于是,一场村子里最张扬最浪漫的爱情大戏拉开了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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