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镇上盛产桃子。每天一到傍晚,就有农场工人手拎着袋子叫卖着桃子,这装桃子的袋子破烂得不行,五颜六色的不说,还里一层外一层地包裹着,一如工人那衣不蔽体的装束,两个字,寒酸。但是桃子却漂亮得很,打开重重包围的袋子,桃子个个圆润饱满、娇艳欲滴,瞧上一眼,就觉得非常有食欲。黑人当着我的面用黑黝黝的手掌一擦拭,便放嘴里啃食起来,我没敢,总要洗净好多遍后方敢食用,特别是这些桃子通过了那一双双脏兮兮的手。
大多时候我是不管这些桃子的来路如何,也不管多少量,全部收购。或许是心理作祟,又或许是卑微的出身,农场工人也不怎么还价,只要有人出价,基本都卖。他们如此急于出手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那一到傍晚时分就要排山倒海的酒瘾。他们拿到桃子兑换来的钱,转身就买了酒,然后三五成群的分享,不到酒瓶见底,是绝不回家。有的烂醉如泥,索性席地而睡;有的尚有几分分寸,沐浴着夕阳歪歪斜斜地回家。
工人所谓的“家”,其实就是二三十平方的小屋,放得下一张床,剩余的空间基本是仅够一个人腾挪。有的房子稍大一点儿,两张床铺,中间用一道窗帘隔开,就两卧室了。稍稍有点高的建筑,那便是镇上的商铺了。我的超市,便置身于镇上一座稍稍有点雄伟的建筑里,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喜欢南非的夏天。今年夏天来得有点早,铁皮的天花板就在离脑袋不远的上空悬着,总觉得四周皆是翻滚个不停的热浪,巧克力不再坚挺了,一大段时间,我的心都在动荡不安着。想起师范有个老师给我们上了的一个讲座,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末了,还激越地领唱,我们大声地附和。彩虹只是风雨之后短暂的、偶然的气候现象,用来形容必然的成果,这未免有点牵强附会了吧?按我来说,摔倒了,就赶紧自个儿爬起来,要注意一点的就是,避免在同一个地方老摔跤。
今天以为起了个大早,不料太阳老早地就在屋外候着。不一会儿时间,超市内便开始闷热起来。我刚走出门外,便迎来一片刺目的阳光。因为几日来心态似乎非常阿Q 了,所以阳光虽然热烈,我还是毅然决然地迎向它。车子很快地上路了,从窗外扑打在脸上的风没见丝毫的凉意,柏油路前方的风景似乎有点摇摆,这是烤熟的路面升腾起的热浪的缘故吧?路面的左侧是一片桃林,远远地便看到漫山的桃子,橙色的桃子沉沉地垂在枝头,一派成熟丰收的迹象。这场面我蓦地就想起网络上个个骚首弄姿、挤胸提臀的青涩女孩儿,不知道是世风日下,还是我跟不上时代了,只是觉得,我越发重视我对孩子们的教育了。
我驱车循着路面在一道山坡上找到了桃林路口。那是一扇门,墙体呈八字形展开,墙角很优雅地伸展着各种花枝儿,墙后树林蓊郁,风儿徐徐地吹拂,有点凉爽,风里有花儿的芬芳,和泥土的气息,就这么片刻,我居然如品珍茗,回味无穷。门口到树林深处,铺着暗红色的砖块,小草零星的分布着路面,红绿相间,倒也有几分别致。四周没有一个人影,我往林子深处费劲地张望,除了婆娑的树荫,还有就是随风摇曳的枝头了。我悄悄地将车子熄了火,深怕我的某一举动,就惊扰了这难得的宁静。“这条小路通向哪儿呢?”我下了车,轻轻地走在林间小道,心想,“或许,还会跟公主与七个小矮人不期而遇呢?”
踩着点点斑斓的路面,不一会儿,居然有着春来的料峭寒意。在这个没有城镇喧嚣的林子里,我却宁愿逗留。我那老爷车,静静地趴在树下,很享受的样子,山风吹凉了汽车引擎,一会儿离开的时候,可别赖着不走才好。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估计通话也是有困难的,可别给我丢脸喽。再往林子深处走去,渐渐地便看到了一些人影了,只是他们在树丛中若隐若现,看得不太真切。一些欢快的叫嚷声却轻易地透过丛林,不断地响彻在我的耳畔。这场面太熟悉了。我老家的后山上,我们就培育过一片桃林,每当采摘桃子时,我与兄弟们就特起劲,这小蹄子遇上夜草,哪里轻易放过啊,我们总是使劲地饱食一番后,方才开始手头的工作。那会儿村里就我家有桃树,偷摘的不多见,却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光顾”,来的人大多是邻里乡亲,我们没太在意,大家经常是笑呵呵地边吃边拿,大部分都是在劳作间隙。眼下的这些工人,吃桃子估计还是客气的了,“拿”多“拿”少,这里就有文章了。前阵子看了《蜗居》,郭海萍的一句话就很露骨地刻画了这个世道:“人不是偷鸡了,才蚀了米。只要你仓库里有米,惦记的就大有人在。”这漫山遍野的桃子,工人又身临其境,与桃子朝夕相处,如何能够挡得住这个诱惑。防是防不住的,农场的老板与其跟这些工人锱铢比较,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工人饱食一番后,然后再有节制的让他们带走些,免得工人们暗藏祸心,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开始发作,一番采摘后再对老板进行趁火打劫,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得与失,是自然界永恒不变的定律守恒。桃树倾尽一春的热情孕育出一树的桃子,桃子熟了,掉了,叶子也随之片片变黄,直至落满一直守望着的土地。农场主变相的默许,难道不是一种大智大慧? 沙子拽得太紧,反而漏的更多。与其因为过度防备而给工作带来负面影响,甚至危及生命,还不如有的放矢的失去,这不是很能体现我们先贤圣人老子的一贯主张:无为而治。关于偷窃,我的一个业界朋友就有一段高明的论述。他说,看一家超市是否有生意,主要看是否有窃贼光顾。贼越多,生意就越好。或者说,生意越好,贼就越多。想想也是有几分道理的。窃贼尽往人多的地方挤,要不,公交、车站我们怎么尽丢东西呢?但是我们不能因为那里有窃贼而不坐公交,不去车站吧?同样,超市里头人影攒动,保安总不能个个监控跟踪吧,如果让顾客在“如坐针毡”中进行采购,那超市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顾客还是顾客,但绝对不是你超市的回头客的了......
“尝尝这个----”迎面飞来一个桃子,我赶紧接住,定睛一看,一个高个子的黑人咧着嘴对着我喊道。黑人小伙有着南非黑人绝大多数的特征,或者说南非的黑人大多数的特征是相同的。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散发浓重的味道,上下排的牙齿几乎掉尽,嘴唇外翻,由于进食需要上下唇的通力合作,时间久了,连嘴唇的颜色都因长期磨损而失了色泽。他们笑容阳光,友善和气,还真看不出他们与南非高犯罪率的关系。他们几乎没有储蓄概念,一周赚来的钱,在下个周一前肯定得用完,下周的生活,下周解决,下周解决不了的,就开始就地取材了,饥饿催生罪恶的念头,犯罪的强度随着受害者的反抗可强可弱。老婆孩子孤寡老人,政府解决。也就是即便他们犯法踉跄入狱,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这样来说,南非,简直是黑人生活的天堂,许多周边国家的黑人,也都纷纷慕名汇聚而来。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里记述着一处让世人羡慕的世外桃源,如果这个世外桃源搁南非,对黑人来说,其实就一郊外,一个非常普遍的生活居地而已。
听到几声口哨,我方从沉思中醒过来,几个黑人相互招呼着收工回家,愉快的声音在桃林里此起彼伏,接着便看到他们提着标志性的五颜六色的大包小包纷纷跃上一辆农场大卡车,大卡车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黑人还在热情地招呼我尽管去取桃子。我恋恋不舍地向汽车走去,到我启动汽车的时候,我还是没敢吃黑人扔过来的桃子,桃子依然光鲜饱满,我却没有黑人用手擦拭后便可食用的勇气,更别提说摘它一篮子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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