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接到电话，叫我去市体委帮儿子领第十二届广西体育运动会的奖金，我很兴奋，打了个电话给在乡下农场干活的妻子：“老婆呀，我帮儿子领奖金去喽。”那边传来妻子的声音：“这人有点癫的，这点事都那么大喊大叫的，这么张扬。”我说：“干嘛那么深沉呀，该高兴我就高兴，该哭的时候我就哭，才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呢！”

    儿子还在读小学的时候，我常常对他说：儿子呀，好好读书，留心观查，培养自己的独立生活能力。十八岁以前吃老爸的穿老爸的，老爸供你一切开资那是理所当然，这是我做老爸的责任。可你十八岁以后，如果考上大学，以后再考上研究生，老爸我一切照旧供你读书生活。如果没有考起学校，要老爸用重金供你读什么三本四本的大学，那你就别想了，你就给我打起背包滚蛋：外出打工去，独立生活去吧。瞧人家美国人民的孩子，哪怕是总统的孩子也好，亿万富翁的孩子也好，到了十八岁就去过独立的生活。他们从小就有一个理念，那就是人要过独立，自由的生活。没有经济上的独立，那来生活上的自由呢？成年以后依靠父母生活是可耻的。没看见自由女神像从一八八六年十月二十八日开始就一直在感招着美国人民和全世界的人民去过独立自由的生活吗？儿子说：没问题，十八岁后我一定要过独立自由的生活，考上大学了，我也要象美国人一样自己去打工赚钱，过独立自由的生活。我说好，儿子有骨气！

    话虽说得是那么的干脆，可该我们父母做的事我们可没有少给做。为何？这毕竟是在中国而不是美国，我们中国缺少一整套可供孩子们象美国的孩子那样独立自由生活的条件。我们每年为他买的保险费都不下一万五千块钱，还有房子，我们都准备好了。也就是说，他十八岁时，不用我们再提供任何费用，仅保险所提供的费用就可供他交学费和日常生活开支了。有一次去按揭买房妻子写儿子的名字，我抗议道：怎么还写儿子的名字呀，到哪个时候我们一年比一个老了，而儿子是一年比一年强壮，应该留给我们自己养老，他应该自己努力才对。妻子说：拉倒吧你，你没看见别人都是写儿女的名字的。儿子真能干了，象个人物了，他也不会要你这点东西，他要是不好过了，你还不是要帮他。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儿子读书一直都不上心，学习成绩老是叫我摇头。我经常跟他讲：注意，考不上学校，十八岁你就给我滚蛋出门，自己谋生去，到时候别怪老爸无义，不顾父子之情。儿子听多了，反应也快：明白，象美国人民学习，过独立自由的生活去。好，快马一鞭，驷马难追！我说。四匹马难追，我就用五匹马去追不就追上了？妻子插嘴道。

    小学六年，不管我怎么逼，儿子读书成绩都差强人意，我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我自己读小学的五年，成绩比他还差，比他捣蛋多了，后来我不照样一登脚一用力，一个学期不就追了回来？只要他初中追回来就好了，我自我安慰地说。他自己似乎也明白。上初中时，我想方设法地把他弄进重点班，那个班大部分学生成绩非常好，少部分是学校各级领导的关系生。配备的老师说是最好的，都是所谓的“黄金搭档”。我去开家长会时，那些老师讲起话来都十分的自信，历数着自己教书生涯的光辉灿烂，我听了很受鼓舞，内心深处都被她们激发出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辜负老师殷切希望的心愿来了：强将手下无弱兵，我一定行的！我在心中暗暗地说，我都忘记了不是我来读书而是儿子来读书了。我半天才缓过神来，自己觉得好笑，这鼓动人心的演说是成功的。

    上初中的头一个学期，儿子成绩明显有所提高，我心中暗暗地为他高兴。可是，慢慢地，我发现他每天去上课倒不怎么急，而下午放学后去体育馆倒是非常抓紧时间，每次都是很兴奋地骑上自行车飞奔而去，比上网都积极，绝对不会象别的孩子一样在放学的路上打打闹闹慢慢往回走。第一个学期学校的秋季运动会上，他一出场就叫人眼前一亮，我那个在该学校做主任的同学打电话告诉我说：你那狗崽子比你当年牛多了，他几乎是横扫整个学校，不管是初中还是高中部的。我故作平淡地说：那有什么奇怪的，他的教练是全运会的冠军，他经过专门的训练，这一般的学生哪里是他的对手，碰到高手他就有得看了。可我内心还是很高兴的。事情真如我的所料，在全市中小学运动会上他连连败北，他的教练说：你孩子不错了，胜过他的都是比他大得多的，有些甚至是高中生，他们改年龄改得太凶。妻子说：那我们也改年龄吧。我说不改，那种奖牌拿来干什么？那是为了考高中或者是考大学加分用的，除此之外不但没用，还会给孩子心里罩上一层阴影，这种奖牌他自己都不敢拿出来，因为那太不光彩了。当孩子凭自己的实力拿到了奖牌，他会昂首挺胸自豪地举起它。这样的奖牌会一直激励他奋勇向前努力拚搏，激励他不坠青云之志。当他困难的时候，当他颓废萎靡不振的时候，当他要走歪路的时候，这块奖牌会提醒他会告诉他，他是一个优秀的人，他不应该走那样的路。这样的奖牌会给他的人生起到一种定格的作用，阻止他成为一个下三滥的人。如果他一直就拿不到奖牌呢？妻子反驳道。我说也总比那弄虚作假得来的奖牌要好，那种奖牌会引导他走邪路的，就象小时偷鸡摸狗得到妈妈奖励一样……。“就你是正人君子！”妻子挖苦我道。我说：“我希望儿子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我也知道，走歪门邪道的人往往爬得很高，能大赚便宜。可我仍旧希望我儿子走正路，不说无愧于天地之间这种豪气干云的大话。我是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有一句话总还印在心上：宁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这样做，最起码能够求得一生的平安。我想巨贪和坤先生的父母在他小的时候也不会教他走邪路的。从小就走邪路，往往都是些小混混，成不了气候。那些大奸大恶的人，他们在少年时期，哪个不是优秀少年，哪个不是青年才俊呀——扯远了，总之一句话，我不愿我的儿子走邪路。

    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我那张大学毕业证书除了在1987年分配时起过作用，在我离开事业单位后又起过什么作用呢？我扔在箱子底就从来没有拿出来过。可我知道它是在起着作用的，当我碰到困难的时候，它会激励我说你能够战胜困难的；当我畏葸不前的时候，它会鞭策我；当别人拉我去做下三滥的事时，它会提醒我：你不是那种人干嘛要做那种事呢？正因为我有这么一种精神，我不管在任何时候做任何一种职业，我都会很努力，因为我时时告诫自己，我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我一定能赢得别人的尊重，因为我自重了。我希望儿子获得的奖牌能起到这样的作用，能给他的人生定一个格，告诉他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应该做一个怎样的人。

    大话是好说呀，可日子还是得一天天地往下过下去的。儿子的学习又开始下滑了。急得我不知该怎么办。他的教练给我发话了：孩子的训练时间太少了，是不是让学校网开一面，让孩子上完正课就来训练？我这下犯嘀咕了。我也知道学校老师开始加码了，补课赶进度，为以后突击中考抢时间，这应试教育都是这样的。怎么办？儿子这边要读书，老师叫去谈话了，要抓紧孩子的学习监督；这边教练要加强训练，抱怨时间太少：孩子六点钟才下课，到他那儿都六点半了。怎么办呢？顾哪头呢？我真没有想到学校应试的战车会起动得那么早。我也明白我当年的所谓文武双全，那体育的优秀仅仅是低水平的，在班级在年级称雄一下就了不起了，跟儿子这种准专业训练完全是两码事，差得太远了。我举棋不定，我怎么不犯难呢？他对训练是那样的有激情那样的热爱，我硬按着他的头去读书，他正处在叛逆时期，我按得住他吗？可让他去训练，这书又怎么读呀？每天晚上八点钟才回家，吃了饭就八点半了，洗个澡再写作业，两眼都睁不开了，看得我都心痛，那训练是超负荷的呀，可不是一般学校体育课嘣嘣跳跳。怎么办？问儿子将来想干什么吧，他毫不犹豫地说做职业运动员。我用得着说职业运动员很苦吗？我用得着说运动员的运动生涯是很短的吗？他自己身在其中，他的教练榜样就摆在那儿，我说的一切都是废话，我剩的只有鼓励和承担了：鼓励他好好努力，承担又承担什么呢？一份担惊受怕还是我做父亲的责任？这做父亲的责任又是什么呢？是来至家庭内部和社会的压力，还是经济上的准备？朋友问我，万一他上不去可回来又读不进书了，你怎么办？看来我还得在思想上自我调整，接受这种选择所带来的价值观的变化，思考他这一路怎样走，帮他分析这一路他将会遇到些什么困难，怎样应对。可我又哪里懂呢？中国的体育好象还是计划体制，是封闭式的，我根本就不了解。我除了接受就是自我想象着调整了。我去学校给他的训练开绿灯了。

    儿子训练很努力很刻苦，可以用坚忍不拔来形容了。他训练非常自觉，教练对他很满意，经常是他领着其他队员在做练习。可我担心儿子的身高不够，差不多十五岁了他才172厘米，现在选拔运动员很注重身高，也许这就是潜质吧。他还能长吗？我的个子矮小，就一般而言他又能高到哪儿去呢？虽说他已经高我差不多一个头了。他眼看着比他后来的师弟们一个个地被挑选到省一级的体校去训练了，我都替他担心了，我真想对他说：儿子，不行我们就回来读书吧，学习永远不晚。可我没说，我仍旧鼓励他，我知道他比我承受的压力更大，别看他整天嘻嘻哈哈的。又是一届市中小学生运动会，他再次败北，连决赛都没进去。妻子埋怨我：看，叫你改年龄吧，你又认死理。我不理她：“妇人之见！”我在心里说。又过了几个月，儿子参加省级的田径锦标赛，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天道酬勤，儿子不但闯进决赛，而且拿了奖牌回来了，更重要的是，他的顽强拚搏刻苦努力的精神感动了自治区体校的教练，他被选上了。

    不要说几度春秋，才上自治区体校训练一年，自治区四年一度的体育大赛就来到了：广西第十二届运动会在钦州拉开了序幕。儿子会有一番怎样的表现呢？赛前一个月，他的运动状态好极了，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稳步提高，教练对他充满了希望。他是做为主力队员参赛的。我跟他说我去钦州给你加油，他说没问题。可当开幕式开始时，他开始紧张了，他打电话说：老爸你别来了，你来了我紧张。嗨，毕竟是一个没到十六岁的孩子，别说他紧张，换成是我，我也会紧张呀。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样高规格的比赛，省市都给予了相当的重视，能不紧张吗？

    十一月十一号那天他参赛了。上午我接到电话，一看是钦州来的我就知道有好消息，果然不出所料是儿子打来的，他以第三名的成绩进入了决赛。听着他兴奋的声音，我真替他高兴，他前面的两名参赛者可是省队的职业运动员呀！我马上打电话给在农场的妻子，给哥哥：哈，我儿子进入决赛啦！我当然知道我这样做有多神经啦，还没有拿下名次就大喊大叫的。万一没拿下名次怎么办？我对妻子说：该笑的时候就笑，该哭的时候就哭，别等到后面没得笑时才想到前面该笑时没有笑，该开心时没有开心，到这时才到想去补，那就成了苦笑了。人生嘛，享受的只是一个过程，儿子比赛，我们也享受他的整个过程，跟他同喜同悲，那才有意思呢。没有人能笑到最后的，别相信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这句鬼话，因为每个人最后面临着的都是死亡，怎么能笑到最后？

    也许是我张乌鸦嘴吧，400米败北，他没有发挥出他在训练时的水平，落在第五名。第二天是200米，他又闯入了决赛圈，我又为他欢呼了，可最终还是败北了。这一喜一悲，这跟着赛事起伏着的感觉，我开始深感到了体育比赛的魅力了。4*100的接力，按以往的实力来看，应该是拿得下第一的，可还是落到了第三名。由于临场发挥不好，在桂林队里400米实力位居第二的他被教练撤下4*400米的比赛，换上了一个只参加了一项比赛，却在这一项中发挥特别出色队员上了，教练的决定是对的，4*400米桂林队拿下了第一名。在那几天的比赛中，我就一直关注着比赛的进展，儿子每次进入决赛，我都为他欢呼雀跃，每次与前三名失之交臂时我都为他感到惋惜，又不断的安慰他，为他打气。我从来就没有象这样关注过任何一次运动会过，哪怕是北京奥运会，很简单，因为有我儿子参加呀。我不断地打电话向亲友们报告着儿子的战况，只差没有组织亲友团去钦州当啦啦队了，象美国电影中一样。我特别羡慕美国电影中父亲为儿子比赛加油鼓劲的场面，那种亲情那种洋溢，多棒！只是我们中国人太含蓄了，我们中国人对体育太不重视了。我的热情也只得到了有大学文化以上的亲友的响应和支持，其他人不过撇撇嘴：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呀，又不是奥运会！

    11月16日，一个朋友打电话来说：你儿子上报纸了，15号的《南国早报》27版。我赶紧去图书馆查，果然，那是4*100米第三棒交接棒的一刹那，瞧儿子那奋力一递的神姿，多漂亮！他在递出棒时还是领先的。你也别笑，俗话说，儿子总是自己的好嘛，哈哈！

    儿子和他的对手们的照片上了报纸，虽然不是他一个人的特写，他在这场比赛中也没有拿下第一名，也没有文字上的说明，说白了，这不过是摄影记者的一幅关于广西第十二届运动会的摄影作品罢了，可我仍旧觉得非常自豪，因为这也是一种定格呀，那么光辉那么灿烂的奋力拼搏的照片，再说他们又是多么的幸运，那么光辉灿烂的一瞬间给摄影师捕捉到了。每天那么多的赛事那么多的照片，能刊登上就不容易。我一高兴，我骑上车满市报亭地去收集15号的《南国早报》，弄得摊主们都好奇地问：这天的报纸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把那照片剪下来，我把它们都加上膜保荐起来。我要把它送给关心我儿子的朋友们亲戚们，我最主要的是要把它给我儿子，让他明白他是一个优秀的人，碰到困难时看看照片，要挺住，要自强；陷入困境时要自信，自尊；要明白每一次的胜利，每一点成绩的获得都得付出艰辛的努力。这照片能说明一切，比我在一旁啰嗦要有说服力得多。

    比赛过了十天，桂林市的领队教练叫我把用儿子名字开的银行账户发短信给他，说是体委有奖金要直接打进来，又过了一个星期，教练又打电话叫去桂林市体育局财务领儿子的奖金，我兴奋地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哈哈，我儿了有奖金领了！

    儿子比赛拿奖金回来已经有过两次了，那是省级的年度锦标赛，可这次是四年一度的大赛呀，我能不高兴？钱有多少？唉，不够我请一餐饭的钱。可当我手捧那十张大钞时手都有点发抖了。我想什么呢？我在想呀儿子，你总算给老爸我一点支撑了。儿子走体育这条道路，做父亲的我可不轻松啊，他在前面奋力拼搏，我在后面给他扛着，扛什么呀？我也不知道扛的是什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希望我费的力全都是无用功，我真希望十年后儿子对我大笑：哈，老爸，你全是瞎操心瞎忙呼，瞧我，多么光辉多么灿烂。老爸，国家体委那有奖金，国际奥组委那有我的奖金，你再帮我去领吧。瞧我的梦做得多有意思！

    你也别笑，做父母的哪个不都一样，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有出息呀？

    人生就是一个过程，做儿孙也好做父母也好做祖辈也好，每一个人生阶段都有他的乐趣和辛苦，该笑就笑该哭就哭，充分地享受人生，没必要弄得那么深沉，你说对吗？哈哈，我为儿子领奖金去喽，不亦乐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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