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第四人民医院送车针样板给孟主任挑选，是因为他定的几种车针国内会用的人太少，中国分部不肯向东京总部订货。——外企的中国分部总难免是这样，因为员工大都是没有话语权的中国人。
    本来我想争取一下的，经理说不用了，这个人快退休了……
    订单摆在那里一个多月没法处理，我只好上门请孟主任换一批订货。
    关于孟，坊间无任何传说。一个大医院的主任，却无任何传言。也就是说，此人很可能在政治斗争中失败，根本无权；或者比较稀少的是——这个人有权，却根本不贪利！
  “人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我心中嗤笑自己竟还残存这样的天真。“医生的命运自从医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没得选。”
孟主任人长的很结实，眼睛却野鹿一样的温和。人看着这样的眼，是怎样无法相信这是个马上就要退休的老人！
    我把车针样板打开，一边打开一边介绍：“这个是一毫米的肩台车针，这个是半毫米的……”
    孟主任用鹿一样的眼睛扫着样板，说：“211R没有吗？”
    我心中叹了口气，道：“中国会用这种车针的人太少了……”
    孟主任似乎听懂了我暗含的恭维，不语。
    过了一会，他又说：“213也没有？”
    我只好答道：“是。”
    他放下样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用101也能代替是没错，但是做出来的牙齿质量终究是有差别的。嗨，生意人只懂生意，哪里懂得病人？”
    我心中不由一凉——原来这个人什么都知道了！
    最终，他也只能换了一批订货，因为反正都没得选。一年后，我再看见孟主任时他已经退休了。最后他果然无权无利，靠着技术和寥落的几个朋友，在安安静静地行医。
    ——还没出门，经理就来电话了。原来市北医院的张主任终于要订设备了，经理让我去看看。
    一想起是市北的那个主任，我一万个不想去！说道：“小范上次说市北是他在跑，让我不要插手……”
经理的声音立刻变得烦躁起来，道：“小范去江苏了！就让你去看看而已。你就在医生办公室里谈，我就不信他能把你咋样！”
   “反正今天去不成了。都三点了现在，去了正好赶上人家下班！”——我就不去，看你能把我咋样？
电话对面一片沉默，然后响了句：“那我去吧！”就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