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郊北面,有个村子,村名十分美丽动听:“凤凰村”。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这里一片荒芜,杂草不生,人烟稀少,恰遇一只凤凰路过,很是惊奇,于是摇身一变,化作姑娘,取名凤凰。见她走进村子,在一座破旧的屋内,寻得一位瘦骨嶙峋的大爷,问其原因。大爷老泪纵横,说这过去年年风调雨顺,丰衣足食,只因进贡未得龙王如愿,便久旱无雨,颗粒无收,牲畜饥渴而死,百姓大都迁移远去。凤凰听罢,转身飞向天空,拔下羽毛,亲吹,但见乌云聚集,大雨倾盆,土地从此不再干涸,万物复苏。百姓闻之相继回村,日耕夜寐,安居乐业。为示缅怀,众推取村名为“凤凰村”。
如传说那般,十几年前,凤凰村四周乃弯弯小河,河岸杨柳垂拂,中间为一片片稻田,十几户农家星星点点散落在田野中,相映如画。每逢谷雨之后,布谷鸟总会盘旋上空,“播谷、播谷”,声声催唤一颗颗闲散的心。这时,农户们开始感到季节不等人,男人大都扛着犁铧、牵着牛,慢慢向自家田中走去。烟卷叼在嘴角不停闪烁,冒着丝丝淡烟。过冬的稻田,露着一排排收割后留下的稻茬,黄黄的,如焦状,寻不出半点生机。田里蓄满了浅浅的春水,多余的雨水,顺着田旁小沟,欢畅地流淌。到了田边,男人熟练地将犁铧上面的纤绳套在牛勃上,一手牵着栓在牛鼻上的缰绳,一手扶住犁铧,一声吆喝,牛便开始吃力地向前走去,瞬间,身后留下一道道翻卷的泥土,黑油油的,散发股股浓厚的气味。犁完田后,便是耙田,耙田的耙子是木制的,象“井”字不出上下两头,中间两块木板上有比例地钉满如同匕首般耙齿,男人卷着裤腿,光脚站在上面,不停抖动缰绳,喝牛牵动快走。先前犁过的一道道翻卷的泥土,大块大块渐渐都被耙平,成松软的泥,满田如镜。紧接便是插秧,原本在灶旁的女人,也开始跟在自家男人后面到田里。女人腰软手巧,在男人面前,插秧一点都不示弱。有女人参与干活,田野上空感觉亮堂许多,男人不敢说的丑话,女人间敢说,扯大嗓门,生怕男人们听不见,逗得田野嬉笑一片。男人不露声色,竖耳静听,笑在肚里,憋不住时,脸上露出淡淡的波纹,悄声骂自家女人几句。女人们不怕,知道男人心里想法,相互间依旧不停地说笑着,谁都不甘示弱。谈笑间,田野便呈现一片片绿油油的景象。春播结束,除上三遍草,施足肥,各家男人便都寻其它活去了,静待收获。
过了几月,田野由淡黄慢慢变成金黄,灌满浆子的稻穗开始低下成熟的头,随风摇摆,掀起层层波浪。到了收割季节,家家户户倾巢出动。女人管收割,将湿漉漉毛巾搭在头上,遮住两个漂亮脸蛋,生怕晒黑。女人割稻又比男人在行,腰身像弹簧似地,不停起伏,镰刀在她手上,如切菜般闪动,身后很快躺下一小捆、一小捆依次排放的稻把。男人天生就是出蛮力的胚子,紧跟女人身后,使劲踩动打稻机,“呜呜”作响,金黄的稻粒在打稻机里飞快跳跃着,个把时辰功夫,打稻机就蓄满了稻谷。男人停住脚,拿来箩筐,将脱下的稻谷从打稻机里一锹锹铲进箩筐,然后担起挑到村口谷场,摊开晾晒。到了傍晚,孩子们放学后,书包往家一放,便自觉到田里拾稻穗。夕阳余晖下,好一派丰收繁忙的景象!
不知哪年开始,好多农户家男人,看到邻村有人外出打工,赚回大把大把钞票,过起有滋有味日子,小楼转眼间竖起来,便生眼红,呆在家中坐立不安,感到常年厮守几块田地,永远产不出金子。特别看人打牌,百元现钞掏得豪爽,更令其羡慕不已。于是,借春节之机,挨家请邻村那人过来吃酒,套近乎,摸底细,原本沾不上边的关系,忽然扯起祖宗八代的亲戚来,殷勤地一杯杯陪酒,直把对方喝成走八字,拍着胸部保证带自己出去赚钱才罢手。春节过后,男人们相互招呼着,一个个扛起行李,结成一帮子,随同邻村那人外出打工去了。过了一段时辰,耐不住寂寞的男人们,又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过来,象唤小狗似地,将各家女人也唤去了。原本欢乐的村庄,渐渐剩下年迈的老人和一群上学的孩子。满目的稻田,有钱农户家请人代种,没钱或没精力的农户家随它荒废,买粮比种粮划算。这时,城里人看到许多荒废的田地,便打起主意,同身边农户家商量着种起蔬菜,于是,田野上又改头换面现出一垄垄菜地来。
与村里农户一样,原本巴掌大县城,这时也不安分起来。开发商嗅觉特灵,县里规划还未正式出台,便抢先一步,三天两头跑来村里找头儿,请去吃酒,洽谈出钱征收一片田地。村里头儿从未见过这事,一时弄不出头绪,况且田地承包给了农户,难以做主。便呕着酒气,摇晃着带去各家询问。农户一听,顿时眼睛闪亮,忙问出价,开发商见鱼儿有上钩迹象,故把价格压得很低,让其抬去。每抬高一价,农户心里盘算自家那田每年出多少稻,划不划算。开发商自然看得清楚,毕竟场面见过不少。如此回合多次,到了一定数目时,开发商觉得可以摊牌了,便一口咬死那价,再抬不买,嚷着自寻别村买去。农户也就不再争议,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揣想拿钱盖套楼房享受。最后,双方谈妥,由村与开发商签订协议,开放商限日交清买款,办理证件手续由开发商自行解决,费用自理,双方签订盖章后生效,无异议。过了不久,农户们听说,开发商在那片田地上建住宅楼,基脚刚刚完工,便集中精力加大宣传,广收预订房款,价格惊人,但订户络绎不绝。农户们傻了眼,方感田地卖贱了,直骂狗日的精明!村里人也不好惹,强龙难敌地头蛇,一帮爱出头显面人,正寻思活干,于是找茬刁难,逼得开发商反复过来求情,农户们便是不饶,请吃不去,谁去敲断谁的腿,直到承诺让出一些活给村里承包,才罢手。
相比之下,县里行动要迟缓得多。规划先由正规设计院设计,然后,请专家论证,形成二稿,再提交县里专题会议研究,达到共识后,形成正式规划方案,报上级审查批准。待一切程序完成,才公示出台。按照出台规划,凤凰村被列入经济开发区范围。动工前,县里抽调精干力量,到村里宣传发动,摸清各家人口、住房、田地底数,逐一登记造册。这时,原本盖楼的农户又傻眼了,后悔楼房没有及时动工兴建。因为按照补助标准,楼房比平房要高得多。登记后再想兴建,便是违章建筑。有些精明农户,探到消息后,提前乘夜在院里搭建一些简易房,谎称猪舍和鸡舍。统计中,均被列入补偿范围,沾了便宜。不过,总体来说,村民对县里拆迁补偿整体方案,普遍感到满意。
告别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田地,如今,凤凰村的村民以城里人形象,安置在一幢幢整齐的住宅楼里,这是一代人梦寐以求的事。凤凰村从此消失在一片片厂区、厂房中。那美丽动听的传说,那风景如画的村落,那诸多回味的故事,后人会记起与传颂吗?
于是,我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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