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牛
小时候,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替生产队放牛。
上世纪七十年代,大队里的八个生产队都养牛。那时牛属大型农具,牛的头数多少可以直接反映生产队的经济实力。我家所在的生产队经济实力算是上游,所以,牛养得比较多,最多的时候有六七头。
我的老家不产牛,都是从山东、安徽以及本省的大丰一带买回的成牛,一到家就派上用场。生产队好像也曾养过一头母牛,产过一头小牛,但怎么养也不见长,更没有大用,因而只能进口。一头牛的价格肯定是不菲的,所以,得派在行的人去,看牙口,看身骨,还要到田间犁地,以看干活的本领。
牛,春天种地耙地,秋季打场,夏冬季节基本没事。特别是夏季,牛不能抽在牛桩上晒太阳,要将其放到圩堆上吃草乘荫。为了防止牛吃庄稼,就得有人牵着看着。这行当就成了老年人和小孩的活计。
我小学初中放暑假的时候,都缠着队长排我放牛,不是图生产队每天只给三分工,我们生产队分配单价是比较高的,每十分工六角钱,每天从早到晚也就是一角八分钱,而是觉得放牛很有趣。牛是憨厚的,任你骑在它的背上,任你用枝条抽它,也很少发威。
有一个夏天的午后,突然刮起了大风,下起了暴雨,我骑在牛背上,许是牛受惊了,撒腿就奔,我非但不喝止,还紧抽了几下,牛越跑越快,我紧紧抓牛的脊毛,两腿紧紧夹住牛的肚子,俨然一个威武的骑士。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万一从牛背上摔下来,不被戳成筛子才怪,路的两边都是尖尖的紫穗槐和芦竹桩子。
我也曾吃过牛的亏。二姐放牛的时候,我还很小,牛扣在一座庙的后身,我抱了一捆草给牛吃,哪知道那小牛不识好歹,扬起头就给了我一角,那一角正戳在我左眼角上,鲜血直流,医生说,再往里来一点点,眼睛就报废了。至今,左眼角上还有一道隐隐的疤痕。
夏天的夜晚,为避免蚊虫叮咬,牛被扣在牛汪里(用泥拌成的水塘),即使这样,牛虻还是拼命地咬牛的耳朵鼻子,咬露出水面的部位,牛不住地用尾巴拍打,急了的时候,将头深深地淹在泥水里。
冬天为了防冷,牛都关在牛棚里。牛棚的四壁用稻草厚厚地围着,密不透风,暖和极了。我曾陪父亲晚上在牛棚里看牛。看牛的任务主要是给牛拉屎拉尿,保持牛棚的干燥和净洁。有一天晚上,父亲睡着了,没有及时拉尿,等听到哗哗啦啦的响声时,牛尿已经拉到地上,落下一个大尿汪。父亲又赶紧起床处理,不能冷坏了牛。冬天,除给予充足的草料外,还给牛增加营养,喂浸泡的黄豆或豆饼,防止牛丢膘,而影响来年生产。
牛再壮实,也有老的时候。牛老了,拉不动犁(犁的下面是个牛,可见农耕社会牛的作用有多大)、拖不动磙子,也不会白白地养着。要么卖给别人,要么,就是屠杀。那时,杀牛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更不是想杀就杀的,要由大队打证明到公社,公社批准后,方可屠杀,要不然就是破坏农业生产,谁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我见过屠牛的场面,那场面颇有些触目惊心。一年冬天,生产队的一头牛实在老得不成样子,公社同意屠杀。一天下午,一位看牛的老人,将牛牵到打谷场一角,先用大麻绳捆住牛的四条腿,然后,几个大劳力,拽住绳头,一齐用力,将牛拉倒。老人们说,牛是通人心的,此言不谬。我当时就看见牛的两眼直流眼水。再就是屠户用磨得溜亮的屠刀对牛的颈项砍去。那一刻,我紧闭上双眼,不敢再看。随即听到牛长长的一声叹息,牛就断气了。再后来,就是剥皮,如庖丁一样地肢解。
牛的皮肉骨内脏分离后,放到一个临时搭起的大锅里煮,到第二天早晨,每家分几斤。夜里谁看锅,自然是干部和大劳力,他们免不了先饱餐一顿。那一夜,半个村子都飘忽着牛肉的腥味与香味。据说,牛有好几个胃子(老家人叫肚子),有草肚水肚,有百叶肚芦蜂肚,难怪牛的消化功能那么好。
七十年代后,随着拖拉机的普遍使用,牛渐渐退出了农业生产。现在,城里看不到牛,农村老家也看不到一头牛,看到的只是牛肉。
小孩们当然更不会有放牛的机会和乐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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