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那天,娘第一个打来电话。
娘说,狗儿,今天是你三十六岁的生日,过了三十六岁,娘就放心了。
娘的话,我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根据,但是在农村有这样一种说法:三十六,鬼见愁。就是说,三十六岁,是我们人生中所要经历的一道坎。
娘从小就不幸。一出生,就染上了一身的毒疮,外公外婆嫌弃得要死,总是把娘一个人丢在家里。从懂事起,娘就没有从外公外婆的脸上看到过笑容,没有从外公外婆的怀里感受过温暖。
娘的童年,与她为伴的终是外公外婆家养的那只长着黄毛的小狗。每天,娘总会摇摇晃晃地搬着一张小小的凳子,坐在外公外婆家那个四四方方长满了杂草的院落里,和那只长着黄毛的小狗嬉戏、说话。累了,娘就搂着黄毛小狗,静静地依偎在一起,看着春天里盛开的各色小花,看着在花上漫舞的蝴蝶,看着灰色天空飞翔的小鸟,然后闭着眼睛,任由小狗用湿湿的、滑滑的舌头在娘长满毒疮的身上舔来舔去……
没有想到,娘身上的毒疮竟然慢慢的不治而愈了。后来娘回忆起这件事情时说,可能是小狗经常在身上舐舔的原因吧。尽管如此,娘还是没有换来外公外婆的疼爱。直到现在,娘还说,在她童年的记忆里,外公外婆的影子已经模糊得如同一张锈蚀斑斑看不清模样的发黄老照片,而那只黄毛小狗的模样却清晰得如同就在昨天,成了娘一生也挥之不去的影子。
五岁那年,娘最终还是被外公外婆狠心送人了。因为娘是女孩,外公外婆需要一个男孩来支撑门户,来继承香火。
在养父养母家里,娘的日子过得象噩梦。养母没有生育,所以性格孤僻、古怪,对娘动辄打骂。
十岁那年,娘的书包就被养母一把火烧了。娘含泪告别了学堂,成了养母家中的“劳动工具”。每天,娘早早的迎着太阳和大人一起出工,晚晚的披着星星和大人一起收工,为养父养母家争取微薄的工分。
二十岁那年,娘遇到了父亲。和父亲结婚后的那段日子,应该是娘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父亲的脾气好,处处让着娘,时时依着娘,刻刻疼着娘。在父亲为娘营造的爱窝里,娘认为自己就是那只已经飞向幸福的爱情鸟。虽然,我们三兄弟的先后降生给这个清贫的家庭带来了更大的拮据,但娘的脸上始终是微笑着的。
三十六岁那年,身体一向很棒的娘突然病倒了。因为家里穷,没有钱治病,娘就请来了巫婆做法,巫婆装模作样的念了咒,画了符,化了“仙水”给娘喝了下去。然后卷走了家里仅有那只母鸡。但是娘的病却没见好转,反而一天天加重了。
后来,娘还是被父亲送进了医院。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从此落下了一身的痼疾。后又慢慢转化成了更为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终年与药罐为伍。
每次病痛的时候,娘总凄苦的说,要是三十六岁那年能顺利挺过就好了。
从三十六岁到五十八岁,二十多年病痛的折磨,陪伴娘的不再是微笑,而是家中那些堆满的药罐药瓶。每次病发,我们兄弟想把娘送到医院去好好治疗,可娘不肯去,总说,挨挨就好了。其实我们知道,她是怕花钱,怕加重我们做儿女的负担。
这就是我的白发娘亲啊!!!
每次节假日去探望娘,深夜里总能聆听到她发病时痛苦的喘息和呻吟。那一刻,我的心总在娘痛苦的喘息和呻吟中隐隐作痛。伴随着这种隐隐心痛, 我只能为娘向天默默祈祷。
而如今,我们兄弟人到中年,多年的病痛使娘的心灵变得很脆弱,很敏感、也很宿命。我的三十六岁使娘想到了她当年发病的情景,我们是否平安和健康又成了娘心中的另一块心病。
虽然,我不相信鬼神,不相信宿命,不相信农村所谓的三十六,鬼见愁。但是,我却深信娘对我们的那片深情,那份真爱,那种天下所有父母对子女无时无刻的牵挂……
白发娘亲啊,我的三十六岁,不再有所谓的三十六,鬼见愁了。
电话那头,娘还在絮絮叨叨;电话这头,我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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