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已过,几场冷冷的秋雨不动声色地掐灭了夏日骄阳的热毒,一早一晚白露生寒。高天厚土之间,秋色却依旧墨绿盈野。
从家出村子西口,顺着田间小公路往南往西,大约四五里行程,就是我的终点站。我在那所小学教书每天两个来回,寒来暑往,至今已是20个春秋。时光悠悠,过客匆匆。在这段路上,我这个情感落寞渺茫的民间女子,直观感性地见证了光阴易逝的吉光片羽。“春花开过秋月清,冬阳落了夏虫鸣”多么富有诗意!我为有更多机会观赏到“朝霞似锦、残阳如血”的壮丽美景而快乐;我也为独自品味“衰草斜阳无限意,谁与寄?”的凄美而孤独。个中滋味实在一言难尽。在这段路上,真正带给我心灵慰藉的,不是那棵冷漠的老槐树,它的春荣秋谢与我无关。我们俩二十年来每天擦肩而过,却形同陌路,谁都不看谁一眼。和我息息相通的,是那公路两侧一米宽的道沟里的野草,我真是爱极了那道沟里绿!
说实话,那一沟的野草绝对称不上“芳草”的雅号。它们长势吓人,狂风撸不平,细雨抚不顺,桀骜不驯,高高矮矮,杂乱无章。有的草杆疯长到一米多高,兀自标新立异;有的轮展臂膀,横冲直撞;有的枝蔓蛮拧,乱缠乱绕。可见,为了生存,这些野草都是鼓足了气力来争夺大自然的雨露养分,拼了命去汲取天地间的日月精华。这时节,秋之苍老衰败的气息日渐逼近,每一根飘摇的草尖儿上都顶着它们引以为豪的饱满的草穗草籽。野草把它一生的信念——感恩生命,用它淳朴的天性,展现得表里如一,淋漓尽致!
它们似乎知道,不久的秋分霜降,野草干黄萧索,在所难免。秋霜是野草的克星,一夜间就有可能摧毁它蓬勃的野性,击垮它凶悍的身躯。你会发现,原来貌似顽强的野草,竟是如此的脆弱不堪。虽然暂时有白雾潮气的浸漫,有秋雨露水的滋润,尚且还透着几分嫩青色,但已经掩盖不住秋之宿命的冷瑟与憔悴。绿色,是生命的色彩。失去了绿色,野草便死了。虽然,春天里青草年年绿,但那已是另外的生命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野草又何尝不是大自然的宠儿呢!上天赐它以昂扬旺盛的生命力,同时也赋予了它高贵的尊严。大自然宠爱着它的野草,它知道,一切的生灵活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都太难了。它不会让它的野草在死寂消沉漫长的冬季独自凄惶苍凉,呜咽哀伤。
看啊,熊熊野火中,野草那不屈的魂灵,腾云驾雾,在云烟中自由快乐地翻滚着,飞舞着。从此以后,它再也不用悲哀地忍受旱灾虫灾的肆意捉弄,再也不用无助地直面风刀霜剑的蛮横凌辱。它似乎又回到了初春里极嫩极纯的尖尖草芽时期。现在,它连歌声都是那般如婴如童,婉转清脆。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莫不是,原野秋草也有前尘后世,新盟旧约,实践了一颦一笑一轮回的千年期盼?莫非,它们的魂魄是昨日兰亭竹林里,那群明眸皓齿,目光如炬,衣袂飘飘的落魄书生?要不,就是那些在清风明月的夜晚,裙摆荷叶,踏歌而行的狐媚倩女?——看惯了这原野秋草绿,你可以随便想到什么东西,无论多么玄妙,都不为过,不是吗?我想,“爱听秋坟鬼唱诗”的,不独是那位聊斋先生吧。
一曲马头琴,带着蒙古长调长长的颤音和拖腔,满含嘈嘈切切的爱恨,低回婉转地响在耳畔,如泣如诉……细听之下,忽而无声无息了。眼前只有几只褐色的麻雀在墨绿的草丛间飞起飞落,习以为常地扇动着翅膀,叽叽喳喳地欢叫着。
原野秋草绿,原野秋草黄。从哪里来,终归还要回到哪里去。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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