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为庐,洞为家,谓之住:
爬山踏蜂,谓之行:
玉米加黄豆,谓之食……
洞中人家,人家洞中。
洞穴生活记
以洞为家,生活。
这样的经历,也许这一辈子,只能有这一次,这一天了。
几个月的光景,依旧无法忘记。
出 发
目的地是一个名为格凸河的地方,听说那里有美丽的景,如水的夜,还有一群从未下过山的穴居者……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我们出发得很早,却被仅有的两辆中巴,限制在等待修车的汽车站。
一个半小时的等待时间里,没有看到象我们这样的旅游者,只有农民扮相的当地人,他们穿着当地特有的蓝色土布衣裳,拖着很重很多的货物,似乎很久没有来县城购物,大有一次买个够的气势。
他们把货物整齐的绑在车顶,高高的,还好超载的制度还没能蔓延到这个小县城,更别说偏僻镇、乡、村……只是大家都比较习惯车厢的拥挤,每每中途有下车的同志,他们便很自然的从旁边的窗户跳下,老人,小孩,皆不例外。就连这晃晃悠悠的车子,承载越多的压力,竟越是稳固。行使伊始担心它弱不禁风,到最后,竟然可以放心的享受路旁的风景,真是奇妙。
卖票的是一位热情的阿姨,她说她家就住在格凸河,可以住一晚,第二天再上山,看看慕名的“最后的穴居部落”,她说来回最多只要半天的时间,听她这么一说,原先对这里毫无所知的我们,也就放下心来。
乘着等车的空挡,我们四处走走,顺便问问当地人。这一问可不要紧,对于“部落”的回答,可千奇百怪。有人一听便瞠目结舌:一天都回不来呀!也有人特不屑:中洞啊,好走的很嘛,两三个小时就可以走来回啦!
可就是这样的一无所知,让我们一度向前,无畏后悔。
车开了。好在路旁的风景美丽,一路的颠簸,再无所谓。
启香;在路上
两个小时过后,车在一个岔路口停下了,据说一边上中洞,也就是通向“穴居”的山路,另一边,通往格凸河。车上有位女孩子,和她的姐夫,座位就在我们的前方。他们转过头来,和我们笑着说话。他们很黑,很瘦,却一直笑容满面。
女孩子的家在中洞。于是我们决定,跟他们同路,先去中洞,第二天再去格凸河。我们下车,把突然“晴转阴”的卖票阿姨,远远的,抛在了那个山石搭就的岔路口。
这个决定,改变了我们整个行程,也改变了我们所有的运气。
女孩叫王启香,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则更喜欢“启香,启香”的称呼她,似乎这名儿,就特别适合这样。瘦瘦小小,竟差不多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然而现在,启香回到了生她养她的地方,只是从山里搬到了山下的县城里,继续着她的打工生涯。
生活的磨砺已让启香具备了成熟女性的条件,只是,一脸单纯灿烂的笑,出卖了她并不该成熟的年龄。
婉蜒在山路中,太阳炙烤着大地,却始终沉寂。启香说,原来这里很荒凉的,洞里的人都不会说也不听懂普通话,大家都说象英语一样的苗家语言。后来搞旅游了,慢慢的,大家都懂得好客了,也懂得如何才能和旅游者很好的沟通。只是,向钱看的人也越来越多,洞里有人挂上“接待,住宿”的牌子,可给客人杀一只鸡都要收上百来块,客人们被“困”在这洞里,也只好认命的接受。
我想更多的人许是可怜他们,想着我们可以随时到餐馆里挥霍,而洞里的人们,连下过山的,都少得可怜。
即使是大搞旅游的现在,这里依然荒凉,走了许久却只见仅有的几座房屋,除此之外,便是高高的大山,和满山的玉米。这里全是石灰的山地,只有玉米可以安然无恙的生存。他们的贫困,不是没有道理。
然而启香却很乐观,笑着说他们的条件是如何的差劲,说有人是怎样的贪婪,还说这路是如何的长,我们当然知道,这是一段不可估量的山路,没有车坐,只有自己走,启香却在拼命的给予我们安慰,不停的说着:“弯过这一条路,在过去,就到啦……只是我们实在不习惯顶着烈日行走在山路,走了不久就开始累了。好在启香的一包地罗卜救了我们。
大家都说,那是一中吃过的最甜最香的地罗卜。
路上有一处岔路口,一边通向广西,一边就上山了。那个路口是每个中洞人都不会忘记的地方,因为那儿曾有一位他们的恩人,在那里出车祸,至今无法回到这里。恩人姓王,来自河南,是一位支边志愿者。几年前辞去了工作来到这里,把自己的青春和智慧,奉献给洞里的孩子们。
王恩人在启香家住过,还经常与她一起放牛,一提到他,启香一脸的兴奋与欣喜,如果这里也同样存在偶像崇拜,我想这就是吧。
只是他出了车祸,正在离这里百里之外的地方静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到这里,孩子们该想他了。
将近三个小时的山路,启香他们从小走到大,往往大步流星。即便有些倦容,也被笑容化解。在路上,他们不停的给我们打气,陪我们一起休息,讲述“中洞人”的故事。这也许是中国版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却在他们生动的讲述下,变得鲜活起来。
谓之中洞
那是一个很大的山洞,大约有四五十米高的样子。整座山纵向排列着三个洞穴,中间的谓之中间,上面的叫做上洞,下面的,当然就是下洞了。可是洞的大小有所不同,够大能够装得下十几户人家的,惟有中洞。
洞里的房子围做一圈,紧密的排列在两边。最里面,是洞里最重要的建筑——孩子们的学校。外界的的源源不断的捐款。都捐给了这里,建成了洞里唯一的水泥房,黑板,粉笔,一应俱全。可以说,孩子,是中洞人最幸福的一群。
启香的家,在左边刚进洞的那家,有清一色用竹子编成“墙”,简简单单铺就的屋顶,可以随时看到洞顶的蝙蝠洞。走走看看,发觉她家的房子似乎是最好的,其他的,都没什么顶,用竹子搭就两层,围个围墙,就可以住人了。这样的建房方式,在我们看来,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洞里的人却觉得理所应当,并且乐观的,欣然接受。
忽然想起在来的路上,看到一些水泥房,却没有人住。启香说这是当地政府给中洞的人修建的,可他们却不愿意走,宁愿在这洞里,享受安静和常年累月的潮。他们都说,这屋子不好,漏雨。我们一看,这怎能不漏雨呢,屋顶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石棉瓦,小雨还好,瓢泼大雨一下,这些脆弱的瓦片,只好哗啦啦的任听吩咐。然而、山洞多好,永远避免风霜雪雨,冬暖夏凉……
水木皆清
启香姐夫现在的妻子是中洞学校的老师,他们也就理所应当,住进学校的水泥房。他的两个女儿,水清,木清,不愧的姐妹,都留着齐耳齐眉的妹妹头,都有着清澈如水的双眼,都有着可爱羞涩的笑容,都有着,这样一个清新脱俗的好名字……怎么可以胖呢,这里的人,常年累月都要翻山越岭,可是吃的却是玉米拦成的“黄金饭”,姐夫说这里很多住了一辈子的老太太,拌点儿黄豆就算是晚饭了,能吃顿面条就相当不错了,是她们的山珍海味。
可是水清木清,满眼如水的清澈,让人很容易想到深山的清潭,没有外界的污染,只有见底的一粒粒鹅卵石,与旷世的单纯。
这种单纯,纯得让人感动,让人难过。如果将来中洞消失了,她们会下山,融入精彩的大千世界中去,如果中洞依然存在,她们也将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下去,永葆单纯……只是我们都不知道,到底哪一种选择,才会真真正正的让他们幸福。
我没有问她们,会不会羡慕外面的孩子,他们可以穿漂亮的衣服,过年拿成百上千的压岁钱,被家里人宠着爱着。然而,洞里的孩子,只能眼睁睁的望着洞外的星星,简简单单的自娱自乐。作为我们,在外界生活惯了,是怎么也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可是他们,如果也惯了,是否也不愿下山呢?
丰盛的晚餐,入水的夜
很快,到了晚饭时候。
启香的爸爸给我们杀了只鸡,作晚餐。那些鸡都是自家养活,不圈养,让它们满地跑,所以鸡肉紧实,特别香嫩。只是再嘴馋,也不愿他为了我们做这样庞大的手笔。于是我们拼命的拦。他开始不说话,待抓到鸡,拿起菜刀,把我们一挡,只说“我们家没油”……只见刀一落,我们没法阻拦。
忙活了许久,也就是两碗豆角,两碗小瓜,一碗鸡,放在桌子正中央。也就是这么些菜,可是我们分明看到他们眼中不易察觉的兴奋,看到这么多好菜……想起姐夫说的拿黄豆当饭的老太,这顿饭,我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胃口大开。
我们边吃边聊,很是开心。启香的母亲坐在一旁,大概什么也不听懂,也就只是跟着笑笑。启香倒是很开朗,说说笑笑,不时充当父亲的翻译,当然,被明智的党员父亲送去读书的她,理所应当成为家里的中心。
吃完饭,夜幕降临了。操场上把电视搬出来了,孩子们蜂拥而至,整个山洞,操场上象一只硕大的萤火虫,闪闪发亮。这样精彩的好戏,我们当然也不能错过,搬张板凳,排排坐,也在他们中间。电视其实不能说非常精彩,只是中间插播广告时孩子们齐声念唱的情景,却让我们开怀大笑。印象中,这样的情景,只有父母在回忆儿时露天电影时出现过,然而在这里,却让我们幸运的遇见,感谢上天。
这里的高山,所以看见明亮的星星,一颗颗,闪闪的,真象眼睛,而且密麻麻,象块画布,被画家涂上了色彩,要不怎能这么亮,这么清晰……
为了第二天的赶路,我们早早的就睡了。启香把家里两张床都让给了我们,一家三口,就挤在剩余的一张床上,过了一宿。
这样的床,当然比不得家里的,蝙蝠在头顶撞来撞去,老鼠就在床边窜着,被子上奇怪的味道……只能闭上眼睛,想想洞外明亮无比的星星,安然入睡。
没有梦,或许是梦过,却记不下。
挂着铃铛的山羊走过,铃声悄然回响,我们结束了这个有蝙蝠,有星星的夜晚。
清晨,我们下山,和执意要送我们的启香告别。
后 记
回来以后,身上长了许多红包,奇痒无比,我不愿多想,只当作从中洞带回的纪念品,小心的涂抹膏药。
几年了,中洞的旅游开始兴盛,也渐渐成了许多旅游者心神向往的地方。我只是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他们,看到他们,也许回来之后, 会更加珍惜拥有的一切。也许人们会可怜他们,想要给他们幸福的生活,也许过不了几年,他们会搬下山去,过上幸福的生活。
如人所愿。
可是,什么是他们的幸福,谁也无法了解。也许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没有问,这是此行最大的遗憾。
不过,如果他们也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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