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早晨八点的贾府里(此贾府非彼梦红楼的贾府也,乃贾太傅祠也),没有了被朱漆的钝重实木制的大门关在外面的闹热。经过夜的沉淀和露水的伏降,“河海静谧”在这里还没被唤醒。即便対街有零零点点的脚步声,“可,可,可”地撞着粗制的古条石地板,惊响而去。没有雨水,故也没有撑着伞的有着丁香般幽怨的女子踱步、徘徊。此起彼伏的声浪里潜隐这个城市喧闹的初始,而此时这边时光独好。
推门轻入,脚步有盈盈之感,生怕溅起尘染。深呼一口浸满甜润的空气,同清扫的阿姨点头致意,回到传达室,打开镂刻的覆以玻璃的窗棂。囚困在初春雨阴绵延之中的内心的那只鸟雀随着开窗的动作一同放飞。“今日晴好”,在信笺上写上四字,望着外面摇曳在亮堂的春光里的修竹细叶。四字心情欲寄何处?眼眉处的一抹被细小欲见圆润浓荫起来的树叶裁剪的阳光,在树荫下,斑斑有致,被风吹得亦是微微颤颤、灵动有光。眼目溯源而至,原来那阳光是重叠繁复的屋檐棱角间倾泄一地,安静如处子的涂满在那尺寸见方绿意青色的土壤上。春天是好的,连泥土也是绿的,连泥土也是香的,连周遭的空气里也能拧出香味来。石板上的绿苔正裹着鲜绿的胞衣,在其上杵着有铮铮铁线般细嫩细嫩的茎叶,细嫩得几近透明。茎叶之上竟能撑开一朵朵淡黄质野分明的花儿。就在那方不足半尺宽长的土壤里生长着一株绿荫浓盛的树儿,树冠与两岸屋檐对峙齐平。树桩领域之外被沥青色的石板砖吞没。在这样的夹缝里,它的命也没能长久起来。现在看到的树桩被齐地面锯掉。留下令人怀念惋惜的如泥土色、充满生命的盎意的根部。露在土表的根系仍然没有放弃生命的张力,生命的色彩也没半点褪去的痕迹。像一段被静止的时光,让生命忘记衰老,即使被断掉了冠叶茎。仍见阳光坦照,土壤泛绿。
距它两米之远,有一口井,名长怀井。因杜甫“不见定王城旧处,长怀贾谊井依然。”而得名。与贾生有同样贬谪经历的杜甫来到此处,自然会望井兴叹。岁月悠悠,古井依然。叹的是什么呢?是岁月?是未酬壮志?是惜贾生死生太早?
井旁的杆杆翠竹,枝枝叶叶,推推搡搡的。晨风袭来,“沙沙”遍响,影映半墙。声音犹如清明之蚕吞桑,听闻之,内心安然。神态犹如春初蝶恋花,目阅之,颜色欣然。竟然不知闹市正醒。被世人遗忘的时光又被熙攘的或高跟或平底的鞋底击碎。咦哎,尘世间最美的风景当属于个人的,而最常见的风景则是属于大众的。
闹热的时光荒荒而过。已是闭馆的时分。心思全在归途。尽管有两位游客(是一对老夫妻)恋恋不舍地瞻望。夕阳的染漫他们的身影,我已经拉开半扇门,让他们出去。我的目光里满是催促地望着他们。大爷回过头来,竖起夸张的大拇指,像一支香蕉。一口京腔味的普通话:“这儿特棒!晚上开放吗?晚上肯定更棒!”眼睛里盛满了喜悦。话语里除了疑问就是惊叹。对他伴儿说:“幸好少吃了几块臭豆腐,要不然就看不到了。”我声音里有点疲倦:“谢谢你!我该下班了。”他还是不舍:“我们从北京来的,你们这儿还有这样的景观吗?”我推心置腹地道:“天心阁,直走,左转。”他们恭敬满意而去。
望着他们渐去的背影,颇有所感。北京人称赞它,是因为懂得它。能越过现在与过去的历史交流。原因很简单:北京多得是人文景观。与生俱来对它们有一种理解力,仿佛是一种血液上的认知。而相反一些游客基本上是拿着照相机走马观花。所以我有时在怀疑他们第一次来是否为第二次来更快速的找到厕所而“踩点”的。于是这样的省级文物单位更具有了多重意义了,除去参观的意义之外,更多的是扮演一种“公厕”的角色。“公厕”有点难听,顾及文化部门的感受,决定在其前面加一组修饰:“有历史高端文化品位的公厕”。这是在大众游客眼里最高级别的定位。于是乎,熙熙攘攘皆为上厕而来。这还不是让人崩溃的事,因为人吃的是五谷杂粮嘛,当然要有厕所供之拉撒嘛。又况这类人原本就不是带着一种历史感去参观的,所以我们应强忍责怪之心去宽容、原谅他们。不过也不要冲进来就问厕所在何处?这太伤贾生的高雅了。
之所以我们应强忍责怪之心去宽容、原谅他们,是因为下面还有让人不只是崩溃、哭笑,更多的是痛心疾首。从进门口就问:“这贾谊是谁呀?”到出门口还在疑问:“这贾谊究竟是谁呀?他干了些什么?”且表情毫无羞愧和难为。这样的游客为数不少,男女性皆有,年龄范围涉及老,中,少。
于是乎,贾生的生活的那段时光终于要被人遗忘了。惜矣,贾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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