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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年景

时间:2005/9/20 作者: 或然 热度: 92674


    居在异乡的日子见久,但每次回家的心情总是急切,常常未等汽车停稳,一只脚便迈了下来。乡村的空间比起城市本就显得开阔,家乡的天地间空隙更是无穷的大。立住身子,重重地呼吸几口,那气息确实让人无比舒畅。看着熟悉的原野、村落,心里立时充满了回归自我的感情。

    深青色的麦苗一垄一垄的,向条条的线从地这端划向地那端,空置的田地是留作来年开春后种瓜或棉花的,黑褐色的土壤在夕阳下略显金黄,那确是庄稼人来年的金黄色的希望。冬日的树没了叶子反更显得精神,根根的枝条在空中随风弹动着,让人感觉到到冬日里生命的力量。几只鸟雀停在电线上,忽地俯冲下去,在田里找寻着,日正西落,它们却不归巢,冬季对于这些生灵们确是冷酷了些。

    侄子赛子已在村头的石桥上等我,看见我,便高兴地喊起来,蹦跳着跑过来。一年光景,小家伙又长高了半头,花格小袄粘着土和草叶,他顾不及拍打,就扑进我怀里,我一下子把他举在头上,他咯咯地笑了起来。随着笑声,从路那边的沟里窜出一条狼狗,冲着我“旺”了一声,却是我家的狮与虎(我家小狗的名字)。把赛子放了下来,我喊了它一声,它立即认出我来,马上摇头甩尾冲我跑了过来,扭着要围着我转悠。

    赛子一手拉着我的行李箱,一手拉着我,一边给我讲他最近玩流子(玻璃弹子)的战绩。狮与虎在前面啪嗒啪嗒地走着,不时回过头来看看我们,咧着嘴巴,应该是在笑吧。看着它的自由自在,便觉得城里的小狗受太多的拘束。尽管城里的小狗有美食靓衣,但却没有这乡村里的小狗活得自在。乡村的小狗不用一天大多时候窝在房子里,不用被牵着散步,它们可以自由游走乡野之间,而且还有恋爱的自由,这些应该是是生活在乡村的小狗的幸运了。

    看见我走进院门,父母满心欢喜,他们眼中的慈爱足以消除我长途的疲惫了。父母又见老了,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这个年纪的人,岁月更易催人老啊。

    母亲刚蒸好一锅包子,热气腾腾的。我赶快洗了手,接过父亲递过来的包子,大吃起来。家里蒸的包子个儿大,两三个便可供大人吃饱肚子,小孩子往往却要吃得更多,方觉解馋。将萝卜、白菜、猪肉及葱姜放在一起剁成馅再放些酱油、香油,抓一大把馅放在包子皮上,后面成圆的,前面成尖的,中间接茬处捏成辫子花状,蒸熟了,拿在手里好看,吃在嘴里好香。大包子往往是在过节才吃得到,特别是过年,更是要多多准备的。除了大包子,还要蒸多些馒头、炸多些丸子,再备些鸡鸭鱼肉、蔬菜豆腐、瓜子花生等年货,一般人家备的年货往往足以吃到正月十五。庄稼人劳累了整年,到年底不管钱多钱少,都会尽可能多备些年货,一来好好享受平日里舍不得的奢侈,二来正月前半头不用再蒸馒头买菜,可以好好享受轻闲了。

    母亲说要炒两个菜,我说不用了,这包子够好吃的了,再说明个中午还有年饭呢。晚饭后,陪父母聊了会天便被赶去睡觉了,可是被窝里塞子没忘记要听大灰狼故事续集(去年我离家前给他的许诺)。我迷迷糊糊地讲,他津津有味地听,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听到父母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我睁开眼睛,金红色的晨光正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红扑扑的太阳分开树枝桠刚好攀到院墙上,恰象一个调皮的孩子想摘邻家的枣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把脑袋往上顶着。

    我披衣立身,赛子还在熟睡,给他掖好被角,走出了屋子。父母正在用螺丝刀给玉米脱粒用来爆玉米花。母亲说饭已做好了,我说不急吃,便蹲下来用手搓玉米粒。现在麦子产量高,人们不用再吃玉米面,但玉米产期短,产量高,豆地里,瓜地里都能间种。种点玉米作饲料养鸡喂猪或是作卖品,也有人忆苦思甜或讲究粗细搭配的,偶尔吃回玉米饼子,确是另一翻味道。不管乡村城里,爆玉米花始终是不败的小吃品。一会,有清早遛跶习惯的狮与虎回来了,它知道该吃早饭了。

    早饭过后,全家开始忙活起来。父亲和我哥开始清扫屋子,母亲和我嫂子开始准备年饭(家乡称腊月三十为年三十,年三十的午饭称为年饭),我带着塞子负责贴春联。

    赛子拿着春联,端着浆糊,我忙上忙下地贴起来。在院门、主屋门、厢房门贴上 “ 华夏龙兴,阳春燕舞”等“门心”,再贴“日丽风和绣出河山似锦,年丰物阜迎来大地皆春”等“框对”、再贴“五谷丰登”等“横披”;在院里院外的树上分别贴上 “出门见喜”、“满院春光”、在家畜圈棚口贴上“六畜兴旺”等“春条“;最后在柜子桌子椅子上贴上 “斗斤”“福”字。完工看一看,院里院外红纸墨字,确有新年景象,喜气盈门。

    母亲让嫂子再准备些菜,说要带我去赶年集。在父母眼里,儿女再大也是孩子;况是平常不在身边,父母更是把儿女视作小孩子了。我便挎了篮子,跟着母亲去赶集。小时候最愿意跟父母去赶集,那时候虽然家里穷,但到了集上,父母总会掏出点零碎的钱买点糖果花生什么的给我解解馋。听说要去赶集,赛子便嚷着也要去,本就没打算把他落下,狮与虎跟了一段路倒是被赶了回去。

    集市离家有二里地,路上和同行的乡亲们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到了集上。乡村的集市不像城市里的市场天天开放,往往是每隔一、两日才逢集一次,而且乡村集市的摊位往往不是固定。逢集的前一日,商贩们便会准备好次日要卖的东西,第二天一早便要赶到集上去,去晚了便可能没有了理想的摊位。况且今个是一年中最后一个集,未备齐年货的人家、想穿身新衣服第二天拜年的人家,还有象我这样常年在外回家过年的人这个时候都会来赶年集。商贩们都是卯足了劲,备足了货,早早就来到了集上求占据有利地势。我们到集上的时候,人还不多,但商贩们都已就了位置。卖烟花爆竹的,把一盒盒烟花、一盘盘爆竹码放整齐;卖年画的,把一沓沓年画摆好;卖衣服的,在树间扯起绳子,挂上要卖的衣服;卖水果的,从身后的筐里拿出一些水果放在面前铺在地上的垫布上;卖菜的,小心地把菜摆放好,湿淋淋的,很鲜嫩;卖肉的满身油亮,把肉挂在铁钩子上,不时哄赶着溜进肉板下面的狗;卖包子油条的已生起了炉火,香气很快飘开来。

    集市中间是一条宽的街道,不逢集的日子,它便是路,逢集的时候,便是街道。街道的两边,是商贩们的临时货摊,在他们后面隔过几米,是两层楼的商店。这些商店的位置原是公社时期的供销商店,那时候不兴自由经营,人们买些针头线脑等小意思的东西,可以在走乡串村的货郎货挑子里买到,但要买油盐酱醋、布匹衣服等物品,便需拿着油票布票去供销商店买。那时候的营业员多是公家人,有的会觉得比村里人优等。村里人去买东西时,他们慢悠悠的,在给一个人称酱油时,往往不会理会另一个买盐人的招呼的。一米多宽的水泥柜台更让人觉得冷飕飕的且宽阔的很。随着政策的变动,供销社逐渐把商店分租给了社内职工。上个世纪末,原来的房子被拆掉,盖成了两层楼房,拍卖给了村里人。这些店不仅逢集的时日开门营业,闭集的时候也照常经营。几年下来,他们成了乡里的富人阶层,钱挣的多了,他们的心情似乎更好,对待顾客的和气态度远非远时候的营业员能比。
    近了半晌午,赶集的人越来越多,近路的或是步行或是骑车过来,远道的干脆开着拖拉机来。街上愈发热闹起来,商贩们的吆喝声,买者卖者的讨价还价声,鞭炮贩子试放爆竹的爆炸声,街道上人群里缓缓行驶的汽车喇叭声,夹杂在一起,确是乡村年集的特色了。几条狗为争夺卖肉人不小心剔落在地的骨头在肉摊子下面大咬出口,致使想买肉的人也不敢靠近肉摊,气得卖肉人冲狗挥舞着尖刀,却无济于事。

    通常年集是半个集,近了晌午集上便空稀起来,多数人买了东西便往回赶路或是准备年饭或是早点吃年饭。庄户人家平日因为赶农活三餐时间要比城里的晚两、三个钟点,但唯独这年三十,人们都会尽早地吃饭。街道两边的商贩们满意地数了几遍钞票,便也收了摊子,集市瞬时空旷起来。那段刚作过街道的路边散落着纸屑、绳子头等杂物,风一吹,杂物流走,路中间的水泥地面愈显青亮了。

    日刚当头,乡村中便有爆竹声起,你家一串,我家一串,东村一阵,西村一阵,七邻八乡爆竹声此起彼伏,蔚为壮观,新年的气氛更是浓烈。
年饭很丰盛,摆了满满一大桌,这饭菜虽比不上城里大饭馆里的大餐,但在我看来,却是这世界上最美味的。没等大人入好座,赛子已在圈起自己中意的菜了。狮与虎卧在饭桌下面,眼里放着光彩。这家伙胃口很好,肉食五谷蔬菜不用说,啃西瓜皮也是津津有味,还特别能吃辣。过年了,母亲给它盛了一小盆肉菜,里面放了两个馒头。我把菜盆往地上一放,它便奔了过来。
    这年景,好的饭食已不是过年的向往,尤对于平日在外的人,这个时候同家人相聚一起,共享天伦之乐,才有了无比祥和温馨的心境。父母说当父母的,不图别的,就图个全家团圆。这恐怕是家有子女在外的父母亲们喜欢《常回家看看》那首歌的原因了。

    天刚落黑,塞子便迫不及待地拿出上午我给他买的烟花,要我给他放。走出院门,邻居家也已准备燃放了。庄户人家虽说现时日子较过去好了,但放烟花还是奢侈了点。不过多多少少都要买点,特别是有小孩的人家,更不能让自家的孩子看着别人家的烟花眼馋。直飞天上的、坐地喷花的、绕圈旋转的,没有高级昂贵得烟花来得惹眼,却也五彩缤纷,赏心悦目,孩子看了欢呼雀跃,大人看了啧啧赞奇。

    放完烟花进院的时候,父亲把一根木棒横在院子门槛外。家乡兴这个,说是可以防止来年财宝流失。简单吃了晚饭,父母对塞子说年三十晚上兴熬岁的,熬得越晚,就越长寿。塞子说那我一夜都不睡了,不就象孙悟空一样长生不老了。

    虽说现在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不象过去那么引人眼球,节目老套也好,歌手假唱也好,对于庄户人家来说,看个热闹就足够了。再说一边打着牌,一边听着晚会(这样便不会在乎假唱),倒也有趣。几圈牌下来,电视里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再看塞子,还真有精神,两眼正瞪着电视里的大表。

    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顿觉得生命又有了新的开始,心里默默祝愿全家人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健康,事事顺心。

    电视晚会结束后,便都觉得困了,塞子连连打着哈欠,父亲说都去睡吧,但早上要自己起,不能让人喊起来,不然一年都会懒下去。塞子说我不睡,让俺叔给我讲一夜呱,说着便拉着我去了被窝。没两分钟,他便睡着了。我定了早起的闹铃便也睡了。

    早上还是母亲把我们喊醒了,说起来放炮吃饭,还要去拜年呢。我揉揉眼,院墙外霞光绯红,太阳还未露脸。塞子说,看来今年每个清早都要被喊起来了。我说没事,你再睡会吧。他说不行,还要挣压岁钱呢。

    年初一的早饭和平时不同,先喝一碗馓子茶(一种油炸面食,以白面为原料,稍加食盐、明矾、调料,揉好面料,拉成细如线绳的条子,再环绕成麻花状,放入油锅炸制而成),再吃素饺子,谁要是嘎崩一声吃到饺子里的硬币(包饺子时,在其中的几个饺子里面各放一枚硬币),便是一年有了财气。全家人都吃到了硬币,可能是母亲多放了些硬币吧。
刚吃完饭,便有本家的兄弟辈们来给父母拜年,母亲赶紧拿烟拿糖拿花生瓜子招呼着大家,然后兄嫂及我带着塞子和着来拜年的兄弟辈们出门拜年了。
    村子里很热闹,拜年的人们一群群的,多是以家族为单位,先是给本家的长者拜年,再是给其他家族的长者拜年,最后是给好友拜年。这时便已近了中午,到了谁家,就在谁家落脚吃午饭了。酒、菜都是已有的,好友聚在一起,把酒话新年确是惬意的事情。

    好的时日过的总是很快,转眼又到了返回京城的时刻。每每这个时候,母亲都会说你明年别回家过年了,回去不光不好买车票,车上还那么挤,回家一趟不够受罪的,等来年五·一或者十·一再回家吧。可我知道这是母亲心疼我的话,父母亲怎么能不希望我回家过年呢,他们图的不就是在过节过年的时候能全家团圆吗。我想一年就挤这么一回,如果不挤这一回,整年里都会有种心理不安吧。
                      

      2005 年春于北京樱花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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