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之后,明显感觉时间呈现匀速运动的状态,像是一位胸间装满了丰收秋果,不急不慌地走在原野上的老人,心里知道下一季的种子已经入土,剩余的这点空暇,正好该有一个收敛锋芒的季节,来为母亲般的大地盖上一席厚厚的纯洁棉被,并以前所未有的静谧和温柔的谣歌,让她度过一个神清气爽的安歇之季。从容面对,是人生最具神趣的一种状态,许多讲究身心修为的人,常常选择在深秋时节,走出尘俗的烦嚣和缠绕,只身远游,让视野和心灵完全解禁,尽情沐浴在大自然的水光山色之中。秋的清晨,雾霭缭绕,一派朦胧,但给予人的却是内在的明净,无限的辽阔,江河轰鸣,森林沉静,让孤身远行的人感到,生命是如此的悠长而厚重。秋的黄昏,天边霞光余照,珍贵如黄金,水中影像好似层层叠叠的梦幻,让人联想到海上的明月,天涯的牵念,心中顿时涌动如潮。秋夜漫漫,却又是行云流水般,寂静的天籁,空蒙的苍穹,站在异国他乡的高处,放眼望去,但见霓虹璀璨,长街笔直,而心中的那一条道路,永远地伸向家乡的黎明,一扇如同胸膛一样张开的门扉。
万籁俱静时刻,唯有风还在不断变幻着形态,摆动着杨柳,或者在秋雨来临之际,兀自在旷野上,在城市森林里,扯开了喉咙亡命般的奔窜着,啸叫着,不知是兴奋还是哀愁。这等凄楚的风雨,往往是在子夜时分突然来袭,这种惊心动魄的景象,常常为惊栗电影所袭用,是烘托气氛的不二素材。其实在季节交替之际,正是事物流变最显著之时,只不过在我们熟知的四季中,冬去春来往往是象征万象更新的喜庆和欢情,春夏交接的是希望步入成熟的红火和绚烂,夏秋的交接更是五谷丰登和春华秋实的归属之梦,而唯有秋冬的谋面,仿佛旧情人的私晤,总是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感伤和忧郁,在此多事之季,好像离愁别绪也特别的容易滋生。“春生者繁华,秋荣者零悴。”有人竟这样夸大秋的凋零之境,隐含着一丝埋怨和罪责的意味,实际上也只是一种寄怀罢了。
风把一切席卷而起,就好像一个被囚禁的狂人,在终于冲出牢笼之后,野性大发,狂暴地肆虐着,试图揉碎眼前所能看到的所有,即使实在无力毁坏时,也要愤怒不已地猛踹上几脚。秋,是一个适宜释放的季节,那些生活中的受气包儿、落魄者、潦倒者,总会选择在这个季节,和冤家对头清算和了结积攒日久的恩怨,把堆积在心灵深处的垃圾情绪清空,或者彻底删除;当然也会把压在箱底的感激与恩爱之情,慷慨地拿出来与人分享。秋,是一个落拓无羁,而又收放裕如的精神升腾之季,许多平日无法开解的心绪,在这个季节都可以在秋风扫落叶的情境之下,顷刻间化作无形。为什么会这样呢?有诗作答:“雁过秋空夜正央,回塘风起是清狂。岁华如箭几多事,秋月秋宵秋日长。”还有诗曰:“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人生如果只是把自己困索在一个季节当中,往往就会生出如此多的迷乱和惘然,但如果眼睛能够看得更深更远些,就会少一些“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狭隘,而看到铺展在季节之外的辽阔和光明。
秋冬转换,真的好比是一场庄严的生命交接礼。它不需要张扬的形式,却以这种内在的控制力,把珍惜的语句和潇洒的热情,写在无数守望和远游者的心坎之上,写在苍茫无垠的大地之上,写在静静的流水和弯弯的月钩之上,写在“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这样清绝酣畅的生命境界之上。
秋总是要去的,正如冬总是要来。这正是生命的轮回,是新的开始。这也将是那些劳形于困境中的人们,获得凤凰涅磐般新生的时刻。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雪莱的诗句,并不仅仅是流行甚广的一句预言,也不仅仅是一个充满豪情的展望和愿景。它还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福祉,是每一个人情有独钟的守候,是一个伟大的不能随意更改的诺言,也是这个时代不同于任何朝代的一种必然的降临,就如同雪花飘飘,并不只是还大地一个干净清白,而是滋润万物,酝酿万木复苏,盛开一个万紫千红的燕舞新春,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人间快乐。
满足也许不是生命的全部,但只有在这个层次上的充足自如,才能极大地提升人生的意义和境界,给精神的高度以稳固的奠基。在这个时候,总会想起海子那首著名的诗歌《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 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也许这才是生命本真的一种呈现吧。人生在世,不求很多,只要你把属于我的,不藏不掖、不贪不占地悉数给我,这就是一种接近理想的美丽时刻。爱情,大抵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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