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公里,一天之内两次经过日尔朗山。不能不说是一次特别。
如果说第一次还沉浸在朗木寺的氛围中,而没有细究此山。那么此时再次经过就不能不详端细究,尤其是“顺丫”惊叹它一天之内风景迥然。
上午经过此地的景致,印象仍在。
山势绵延起伏,园润有致,呈园形盘绕。身在山下,站在公路上,三百六十度的转身仰望,远远的天际都是蓝青的山峦如烟缭绕。
草绿的原野在公路的两旁,呈弧形地连在山脚,又顺山势向湛蓝的天空飘去,托起飘浮的白云。绵羊似的云,飘然而来。低低的,仿佛伸手就能摘到。
就在这空旷怀远又柔滑绵荡的天地间,忽地,冒出一组陡峭尖硬的黑灰色山岩,横亘在天宇之中,就是日朗尔山。尖峰直顶蓝天,散落的巨石与白云,时而纠葛,时而一甩膀子,山色就清朗明丽。
可此时,一番难以相信的景象。
汽车驰骋,凭窗而望,前方停着几艘形同舰艇的瓦灰色云团。西边厚厚的火烧云透着金黄的亮光。日尔朗山仍是骨削峻厉,雕铸般的耸峙着,云雾中,却透出一分铁青。象一匹棕鬃怒卷的铁马,横绝在时渐隐退的天地间。浅乌的云絮,灰青的雾岚伴着夕辉,悄无声息地弥漫,诡奇地挑起人们的想象。气温骤然下降,干冷的空气若同突至的秋风,渗压到血液,寒彻身心。一时我仿佛感受着日尔朗山的冰峰雪色。
此时青藏高原的高寒气温,上午具有江南秀媚的景色,在一天之内呈现,一天之内竟是如此的反差。真是“铁马、秋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千古绝句对比的美感和浓烈的诗意悬念,引我步步叩寻。
日尔朗山是高原再向上耸峙的高峰,它连同起伏的山脉将高原平地围成了个偌大的若尔盖草原。草原上,河流、湖泊、沼泽、湿地,纵横流转;草甸、花丛、牛羊,铺洒错落;水鸟与湖鱼同游,青草同水花相簇。一如江南胜景。
地理学知识告诉人们:青藏高原三千万年隆起后,改变了亚洲大气环流的原有运动方式,本来经过热带雨林的干热西风环流要长驱直入地进入江南的,但平均海拔5000多米,面积200多万平方公里的青藏高原突然横亘耸立在此,它只得绕过高原向新疆、甘肃、内蒙挺进,把寒冷和干旱留给那里,于是有了戈壁和沙滩。苍茫和荒凉。江南逃过此劫,东部季风得以舒缓而入,于是江南成了生机盎然的春意江南。
日尔朗山耸立在此,是不是也改变了气流的方向?造成了若尔盖草原的丰沃呢?虽然我无法断定它的成因,也无法去肯定它的必然联系。但气象学和地理学的基本原理是,高山影响气候,气候造成景观。
如果真是这样,正如青藏高原以它自己的高寒干冷,造就了江南的湿润和富饶。高原上再起的日尔朗山,也以它自己峻厉的耸峙,铁青的守护,赢得了若尔盖草原秀媚和骄饶。
地理学家有一种假设,如果没有青藏高原,现在富饶而清美的江南就会是狭长的荒漠,同样是不是也可以假设,如果没有日尔朗山的山脉围抱,那就不会有今日若尔盖草原丰美的草甸和清丽的湖泊,更不会有众多悠闲的牛羊。
科学上,它是山的作用;人文上,它是山的胸怀和内涵。
面对日尔朗山,我更象是在阅读一部书。
这不是几页薄纸的平常之书,而是一部卷帙浩翰的经典。它用地块的冲撞写就,它用巨大的引力书成。这里有风的雕刻,有冰的塑造。有宇宙的记忆,有地球的密文。
阅读这部经典,是需要广博的学识,深邃的哲思,超人的睿智。
既要读怪石嶙峋的山峰中如何在蓝天里亿万年的守候。又要读一粒小草籽如何破壳,赢得阳光的奥秘。还要读洪荒时代层层岩石积淀,茫茫沧海是如何变成如浪的山峦。更要读它如何用自身改变气流方向,打造若尔盖草原的。
……
面对这部经典,以我浅薄的学识仅仅只能外观其封面。但缘份未尽,一种冥冥的力量让我翻开它的首页,虽然吃力,但充满着神秘与乐趣。
孔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苏东坡先生说“看山一日,读山数载”
从日尔朗山回来后,我立下一个志愿,要在有生之年看遍中国之大山。
把山作为书来阅读。
二零一零年九月二十二日下午一时到三时二十分初稿
6、黄河的感召
我不敢写黄河,但又不能不写黄河。
黄河气势,黄河的名家名篇,让业余爱好文字的人,实在不敢提笔。
然而,此次高原之旅一路行来,除了青海湖,便是黄河了。
从兰州城里的黄河,到西宁至临夏一路经过的黄河。从唐克的黄河第一湾,再到黄河的大坝电厂刘家峡,然后返回兰州路上的黄河。
黄河的九曲让我们绕它而蜿蜒的黄河。一直盘旋于心中,不吐不快,不写不行!
最令人惊叹的要数九曲黄河第一湾。
我们赶到这里时,已近黄昏。无数岛屿般的浮云静泊于瓦蓝的天空,太阳在云层里,泛着炫目的光亮,淡紫、青白、灰蓝的色调交织出时瞬变幻的图案,宛约晚光与霞云的缠绵诵呤。
曲曲弯弯,宽宽窄窄的S形河道,放射着镀铬般的银光。水波粼粼,仿佛轻风吹叠,一路斗折蛇行,曲流天边。极目而眺,另一条河据说是白河,更是风姿绰约,款款碎步而来,蜿蜒起舞而去。黄河与白河交汇,宛若情人相会,缠绵悱恻,幽雅别致,一如携手流转西北天际。
这悠然博大的第一湾,我体验到地理学家所称“宇宙中庄严幻景”绝伦之美。
这幽婉缱绻的景象,我极致地体味到文学家所称的阴柔之美。
但十多年前,我在郑州壶口看到的黄河便是另一幅景象。
汹涌混浊的河水,以倾泄千里之势,一路狂哮。连本来宽阔河面都容不下它,挤撞着,翻滚着从高高的壶口绝壁上直坠而落。翻涌的瀑布如蛟龙怒舞,浪腾雾飞,银光闪闪。阳光的折射,竟幻化成一圈神圣的七色光环。
这咆哮的河瀑,让我领略到阳刚壮美的气韵。
这腾空的河水,让我膜拜于它的壮怀和气慨。
阳刚的黄河,阴柔的黄河,在我心中形成了两个S的阴阳太极图。中国古代思想的图腾。从黄河第一湾柔媚的河道,到一路倾泻的曲曲折折的气势,是否启发了居住在黄河两岸的中华民族创造太极文化?阴之有阳,阳之有阴;刚者施柔,柔者施刚。二者合一,天人合一。中华民族的大智大慧是否产生于黄河的流径之中?
我为自己油然而升的联想暗暗地激动着。
在不断回望中离开第一湾,又忽忙赶路,直奔刘家峡。
刘家峡的两岸,一边是沙土的丘陵,与江南的丘陵相差无几,只是少许了些绿色。一边是非典型的丹霞地貌,平缓流畅的山线,灰褐的坡面,铺着深绿的灌丛和露出的酱色沙土。窄窄河水到这里因为筑坝的缘故,变得宽泛起来,第一湾时的清澈透亮的河水,流到这里已是碧绿、青蓝的湖水。
在这里,五十年代一起看似平常的事,却引起了考古学界的轰动。一位当地的农民在搬家的途中,无意发现山坡上一只土陶,其形特别,其色光亮,于是它将此上交国家。
十多年前,我到北京历史博物馆参观。展品琳琅满目,有个玻璃柜里,一束射光下的陶鼎,吸住了我的眼球。这件陶鼎呈胡芦形状,陶质细腻,坚而发亮,陶胎表瓷上绘着黑色的单彩水旋纹,纹饰繁密,线条极其流畅,其势极为雄奇。低头一看文字说明,才知是五十年代发现于刘家峡的陶制品,被誉为中国的“彩陶王”。
刘家峡水库又名炳灵湖,在河南龙门石窟参观时,我听介绍过中国十大石窟之一,中国延续时间最长的石窟就是这里的炳灵寺石窟,延续一千六百多年,在中国美术史上占有很高的地位。
这里曾是古丝绸之路和唐蕃古道的要冲。张骞出使西域走过这里,霍去病征讨西域也到过这里,唐玄奘的西天取经也从这里经过,文成公主与吐蕃的联姻走到这里就快到吐蕃古国了。
这里又发生过一起有趣的事,七十年代的某日,一位地质工作者在看地质分布图时,中间夹杂了份新石器时代考古分布图。他看完地质图后闲来无事,好奇地瞄了瞄考古图,这一瞄可不得了,他竟然发现《中国新石器时代遗址分布图》中的黄河文化先导的仰韶、龙山文化分布与《中国大地构造分布图》中的华北地台疆界惊人相似。
这一发现当然不能与地质学家从世界地图上发现美洲大陆与欧亚大陆边缘线重合而构建扳块漂移理论体系相媲美,但它对论述人类文明的产生、发展依赖于自然地质条件,作了强有力的佐证。
这种表象的偶合,往往是本质联系的必然。
它揭示人类文明的发生和发展不能不受地质条件的制约,甚至可以说是最初的文明是赖于地质条件而产生的,什么样的地质产生与其相符的文明。地缘经济、地缘政治、地缘文化就是基于地质地理的区别而进行科学的研究。有了这个认识我们不仅能看到黄河流经大地的山川地貌,还能看到它的构造和历史,还能更深地了解到黄河文化为何由此发祥而发展。
然而,这里的地质公园发现迄今为止最大的恐龙足印化石,将这块土地的太古时代演示得更生动无比,轰轰烈烈。
历史地质学的还原推演是这样的:一亿七千万年前,这里还没有黄河,但它气候湿润,水草丰美,湖泊沙滩沼泽星罗棋布,生长着茂密的原始森林。各种生物、节肢动物自由生活,是“古生物的伊甸园”庞然大物恐龙更是这里的统治者。而且它成功地统治了地球一亿多年。但在六千万年前又突然神秘消失。如今,恐龙的足印化石里带着多少传奇和神秘的?又向我们后来的人,从进化成人至今天才仅仅二十万年的人类,自诩地球的统治者,传达着怎样的密码,揭示怎样启迪!
我想起游花湖时的想法。人类再也不能认为自己是天然的统治者了。虽然这二十多万年,从时间的质上讲,人类确实是地球上最优秀生物。可也正是这个优秀让人类沉浸于自已功绩里,不可一世。让自己的聪明发挥到极致,而不得不走向反面。失去了人类最基本的智慧。
自然是按它自己的规律活动的,人类的自身及历史和文化只是顺应它的产物。从这个意义上讲,人类依赖于自然而生存,自然并不依赖于人类。人类的活动不会从根本上改变自然。自然永远是主体的必然,而人类则是它的从属。如果人类忘记了自已这个身份,一意地违背自然,其结果是:自然既然可以孕育人类,也可以将人类推向毁灭。
车子继续地向兰州行进,车窗的两边,望得见黄河的两岸,时而陡峭尖硬的绝壁,时而裸露苍桑的黄土堆积。混黄的河水日夜不停地朝大海奔涌而去。黄河的原生地貌和景象似乎在向人们感召。似乎是大自然用它的方式向人类指点迷津。
这是大自然无比深切的关照,一种值得人类感恩的关照。所幸的是这种关照人类开始意识到!
黄河永远会有人写,因为它具有归结性的意义,不能避开它!
二零一零年九月二十三日晚上九点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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