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洞庭湖。就象是它岸边的一株树,静静的守望着它。偶尔也会是水鸟,除了在洞庭中呢喃飞鸣之外,也到处飞翔。臂如湖。西湖、鄱阳湖、太湖,前不久我还到过巢湖。
可是从来没有想到今天能飞到如此遥远而高耸的花湖!也没有想到对湖有双重思绪,挚爱又司空惯见的我,被如此征服而叹服!
来的时候我想象过这湖的所有美丽。浩渺、宏阔,柔丽、妖娆,空疏、幽婉。然而,当走在这湖面的栈道上,我才感到自己的局限和艳俗。
这湖即不是江水支流汇成,平常而浮澡,又不是人们所极致描绘,天堂般的自傲。它平静的躺在那里,轻意地舒展自己水波,连同那绿油油的水草。连同水中被强光照得极淡的各色野花一起摇晃。象个出浴的少女,探头观望。
望这博大如怀的湛蓝的天空,望这如棉絮散落在周身的云之倒影,望着这从湖岸一直长到天边的绿草和鲜花。望着天际里那一线起伏有致的山峦和山峦上那闪耀如雪峰般的高原光。
是湖,就上有蓝天,白云,近有草滩、山峦。这里的天蓝,蓝得如此之纯粹,这里的云白,白得如此之炫目,这里的山青,青得如此之浓郁。
是湖,就有水和草。花湖的水,清得照彻天空;花湖的草,绿得茵茵如松宝石般绝伦。
高原之湖,美在它色彩的纯粹和饱满。绝在它品性自谦而崇仰高度!
她凝望高原的眼眸里,透着纯净、炽烈、羞怯,如同一个恋爱中的少女。但不同于对等的情人交流,而是对英雄的心灵敬仰与圣洁崇拜。
牛顿说过“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由此引申,我也曾在青海湖旁戏言过“高原上的一切所为,都具有高尚性质。”
花湖的美不仅是湖之美,更重要的是它身处高原,依托高原,象一面纯洁的镜面映照着高原之壮美。
蓝得出奇的天,将湖水的绿染成透明的青荷色,那样清艳而雅静;白得惊人的云,与湖水纠缠,晕染水草野花,那样疏狂而婉妙;青得震撼的山峦,远远伫立,守望湖的每个瞬息,张显湖空的高旷与俊朗。
花湖的美不是湖之美而是天地之间一种绝美。
高原苍茫的神圣下,秀媚的花湖仰望着,这是一幅绝配的圣洁,这是美的绝配!
这种绝美又在于它没有任何的附加,无比坦承的原生态。是原始的美,是绝对的美。
不象西湖有那么多的文化积淀,厚重得既让它骄傲又让它失去了本原。
喜爱江南风景的我,不下十次的到西湖。它确有着文人描绘的“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的美景。可徘徊在湖边或泛舟湖面时,那苏堤白堤的功绩,那断桥的传说,那雷锋塔的故事,那满岸的亭台楼阁,那遍地的诗书碑文。与花湖的自然坦承毫无历史的纠葛比较,让我无形中产生一种的疏远感,又有一种隐隐地悲悯。
一个小小的西湖承不起如此厚重的文化与历史。千百年来人们让它太劳累了。一个本来大方、清美的西湖,让人们雕琢得玲珑华贵,反而显得雍肿和拘谨。
是近下午的二点,其它人都想办法坐车走了,而我故找借口,徒步走在这花湖弯曲而漫长的栈道上。高原的光是直裸而灼热,高原的风是直面而尖冷,高原的湿地是松软而碳黑。
花湖据介绍是典型的湿地地貌,如洞庭湖湿地一样,是地球之肾。碳的积累速度最快,我蹲下身子发现它的断层面上足有五十厘米以上的碳层。它还是高原生物多样性自然保护区。可以感知的它,比洞庭湖湿地要大得多。
我用“默默”的相机照着江南平原见不着的野花。那粉红的V形的花,那褐黄青红的如辣椒的花,那如蒲公英的银色花,那白辨上冒出些紫色的花茎而亭亭玉立的花,那贴地而漫长的形似菊花的小花。粗浅的植物学知识让我说不出它的特性,但却模糊而突显地让我感到它们的特别,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特别。
这种湿地的花和湖中的花,一个在湿地的绿草丛中是这么的茂盛,一个在湖波的荡漾中是那么的疏落,我不知道这花湖是否也有涨水落潮之说,如果到了涨水期间,这湿地的花不也成了湖中的花。
哦,花湖,就是这样命名的吧。
一条弯曲的栈道,象是一个审美的抛物线,它的起点是自然,它的张点仍然是自然。只有自然才是最完美的。自然的山去陪衬自然的水,自然的草去陪衬自然的花,才会是绝对又绝配的美!
人们总是一厢情愿地去给自然附加一些人文的历史的东西,仿佛不这样自然就会美中不足,其结果是画蛇添足的滑稽和自做多情的拖累。其背后无不渗透着人的骄横与自卑。人总是在改造自然的口号下,想象自己是天之骄子,甚至可以取代上帝,凌驾于自然,去驾驭去征服。即是不能这样,也还要在一些美景中加点典故和诗文及传说,来满足人的虚荣。掩饰人在完美伟大的自然前的困顿与悲哀。
在这烈日炎炎的高原上大步前进,我第一次清醒而震撼的感到:人类只有在自然面前收敛起狂妄的自我,才能享受到完美的自然,才能达到真正的回归自然。
到那一天,花湖也就不用担心,受到人为的侵蚀与肆虐,而回归到无以伦比的绝美!
4、朗木寺的拷问
我信吉祥兆头几乎到了愚昧的程度。
到朗木寺后的第二天一早,但听说有天葬看,我想都没有想就径直同“林伟”走向山顶。
清晨的山色朦胧、混沌。阳光经过浮云,投在山顶的平地,一块阴一块阳。阴阳两界突显而又邻近。
远远地我看到,一群秃鹫挤成土堆似的扑腾、跳跃。一些秃鹰则沿上坡排向山峰。静立在灰蒙的蓝天中。
三个人影,在秃鹫堆里持刀舞棍。偶尔露出一节,闪成白晃晃的肉骨。褐色的秃鹰堆里撕碎的红布格外剌目。
不远有马粪堆成的火堆,桑烟缭绕,升腾。隐隐的幽香,约约的青雾,随着尸解的刀棍和秃鹫撕裂骨肉的吞噬声,弥漫山间。
观看天葬的人们,远远地围成一个半弧形,静穆地注视。两个喇嘛身着绛红色的围袍,端坐在草地上,喃喃诵经。
“愿一切众生具足乐用乐因,
愿一切众生远离苦及苦因,
愿一切众生不离天苦之乐
……”
轻缓的经声和血色的场面,木然的神气和心灵的震撼,是如此深刻。
秃鹫的撕裂和葬师们的棍打刀割,破裂的头骨和断裂的肢体,是如此惨烈。
围观的人们和诵经的喇嘛,青雾的桑烟和幽雾的山色,是如此淡然。
我一时间,无法面对这淡然,更看不下这惨烈。藏民一生中最后的一幕,象电击般让的灵魂悸颤得筛糠似的发抖。
感官上巨大剌激,在不断地拷问着心灵。
有哲人说过:哲学是从追问死开始的。生与死是哲学的永恒话题。为什么藏民会有如此惨烈的葬礼?为什么他们会如此乐意而淡然处置。这种追问无疑是哲学话题的深刻。
“如岚”实在看不下去了,叫我陪她一起下山。
此时。阳光,白朗而热烈。天空蓝得炫目,云朵白得炽热。连山中的青草,也如燃烧的青烟,一齐将我置身于火炉中烤问。
我想起佛教中“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典故。想起藏民佛教徒将收入的七成交由寺庙而积功德的作法。这种葬礼是不是最后一次布施和功德?!
我想起藏传佛教是印度佛教密宗派与原始苯教的结合,苯教崇拜万物有灵,动植物在人之上的教义,将肉身供奉给神鸟“秃鹫”。这种葬礼是否让自已最后得到神的认定?!
我想起有关“秃鹫”的传说,它是唯一知道自己何时要死的鸟,它临终前会向太阳上空飞去,直到被强烈的光风击碎,化为云空的灰烬。这种葬礼是托它带自己到太阳的神殿里安魂?!
我想起藏民信奉的“天,才是净土。天,才是圣地。”这种葬礼是否进入秃鹫腹中,最后将天空作为自己圣洁的墓地?!
我想起佛教的六世轮回,生是死的开始,死是生的开始。这一次死中,用肉身的最彻底的毁灭来赢得灵魂的完美和功德,赢得来世的更园满的人生?!
如何对待死,葬礼是最好的解说。灵魂不死的坚定信仰,布施功德的完美道德,万物是灵的谦恭品性,灭中求生的哲学达观。即是对“死”的阐述更是对“生”的意义的诠释。
哲人海德格尔说过“为死而在”从死的意义上来看待生活,会让人们从无法摆脱的死亡的命运的前提下,更珍惜今世的生活,用信仰、道德、用品性、理念去接近完美的生活。
个体的生可以说是个偶然,而死则是必然。正是由于这种必然死而赋予了偶然生的意义。
个体的生命是个有始有终的曲线,它的本身是一个美妙的过程。每一段人生也应当是无比美的展示。不管它中间的曲折有多少,但它的起点是绚丽而辉煌,终点也会是壮美而苍凉。
一阵鸣叫,几只土褐色巨大的秃鹫,展开它宽大的强翅,纵向青黛的雾峰,在蓝色的天穹中定格为苍凉壮美的风景。
宛若死者的灵魂在精神的天穹里飞翔,死者的魂姿在向今世作最后的绝别!
回到驻店里,从简单的行李里,我第一次翻开唯一带到高原的书,现代哲学开创者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找到了那句:
“愿你们的临终放射出你们精神和道德的最后一丝光辉,就象夕阳用余辉将大地染红。”
掩卷而思,至使我坐车到了日尔朗山后,还一个人默默地朝那云絮飘渺的山峰走出,又漫步在茫茫的草地,详端风中摇曳的花草。
很久我还沉浸在生命的高峰和底蕴之中,进行生与死的哲学拷问。
草作于二零一零年九月十九日下午一点至二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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