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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柱的房子

时间:2010/7/25 作者: 张筠 热度: 100767
  用白色粉笔写在暗黑的水泥墙上,笔画歪歪扭扭,五个惊叹号触目惊心。脑子顿时轰了一下,感觉溜进了人家半掩的门,将偷未偷的心虚,还有心悸。明柱是谁?对了,就是他,脑门黑黑,牙齿爆爆的,背有些弯的那个娃儿,前额的头发往上耸,其余的不规则地东倒西歪;穿的校服也不大合身,准确地说他被小了两号的校服给捆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衣服就要爆开。说是在西河路小学读书,大概五六年级吧,去他家三次,恰好都碰到了他。至始至终,他都抿着嘴,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他敌意的眼神,一直都记得。人就这么奇怪,喜欢你的人记不住,偏偏记住那些让你不愉快的东西。
  
  从乡下调进城里,住房成了最大的难题,五年内居然搬了六次家,搬得我人比黄花瘦。也不是瘦,是潦倒,窝心,抱怨,心浮气躁,还有些气急败坏。就在上班之余兼职讲课,做培训,不是为了房子么。女人天生虚荣,生怕人家说你穷,就狠了命买了几套名牌服饰来解决外包装的问题,偶尔还在报上弄几个豆腐块,继续装扮成文学青年的样子,算是在江湖上给自己挣得一个立锥之地。但是没有一个安定的家,心里就象破了底的皮鞋一样,随时都有漏水的苦。天昏地暗过去迎来柳暗花明,当口袋里的银钱当当作响,就抽个好日子上街寻房。
  
  虹桥水岸。龙吟水郡。香榭春天。城市印象。楠苑翠庭。N年前的“校园诗人”在这些汉字组合面前惭愧地低下了曾经高傲如火鸡的头。瞧瞧,这些名字蕴涵着多么美妙的意象啊!特别是那些明眸皓齿的售楼美眉们,在她们樱桃小嘴深情款款的描述中,每一个楼盘都让人疑是人间仙境。这里欧洲风情,那里法兰西格调,东家意大利造型,西家古希腊设计,真让人心猿意马,不成花心大萝卜都不得行。特别是看房直通车,终于让你知道原来自己就是“上帝”!恍然间觉得生存不那么艰难了,特别是当她们说“这就是你的房子”的时候,竟然觉得那果真成了自己的房子。不当诗人那么多年还这么富于联想,难道真是基因注定不成?
  
  三七二十一。三周之后,自己出租屋的茶几上,厚厚的一撂楼盘宣传资料几欲盈尺,让人眼花缭乱,严重扰乱了我的少妇之心。飞泉流瀑,亭台轩榭,鸟语花香,梦中才有的场景耶!假小资女人是多么想袅袅婷婷出入其间啊。传统的中国风格固然宁静古朴,充满对异国情调的西洋风格也着实令人心驰神往:大理石柱,钟鼓楼,吉姆爸爸的小屋,西式咖啡厅,法式糕点……更甚者还在小区播放着理查德。克莱德曼演奏的《致爱丽丝》,萧邦的《小夜曲》,以及《廊桥遗梦》、《流浪者》之类的经典电影对白。这样的设置,不经意之间就把你搁在眼角的浪漫情结掀翻。
  
  可怜的花心女人在进行了一系列的联想设想假想之后,最后抚摸着干瘪的钱包耷拉着脑袋到了二手房市场:清水房最好,面积小,有大阳台,楼层最好和价钱一样低,母亲有病,不想爬高楼。中介老卫还没听完就抢话了:“巧了,还真有这么个房子,现在就去看看。”
  
  搭着老卫的破电动车颠簸了一阵,到了。开门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问:“你们找哪个?”听说是来看房子的,少年飞快转身就进了里屋。“这孩子很反感最哪个来看房子了,他妈说他搬家搬怕了。”老卫说。
  
  屋子很暗,开着十五瓦的灯泡。努力还是看清楚了:水泥地板一包一坑,当心绊倒人;没有门,全部用布帘遮着,也多半是破被单;一台二十五英寸的电视摆在一张八仙桌上,效果不好,声音沙沙的。桌子上还摆着碗筷药瓶,杂乱,却也分明。没有沙发,几根木条凳中间一个小茶几,看起来是平时一家人边吃饭边看电视用的。阳台果真很大,老卫说有52平米:“只有二楼才有大阳台哦!你买80平米的房子可以装饰出130的效果来!好划得着哦!”一个穿黑衣服的婆婆正在做晚饭,几个水泥板拼成的灶台,烧的是工地捡来的废木块,旁边还堆着桑树条,包谷梗,点火用的麦草,婆婆的手被熏得黢黑。阳台的侧墙上,摆着锄头,背篼,箩筐,甚至犁头也搬上来了。闲谈中,老明告诉我们,他家以前属于华凤镇上管辖的,强制拆迁后全家成了“城镇居民”,田地没有了,只好去工地打工,老婆燕子给人家做清洁,父亲长期卧病在床,母亲今年快满六十,还到老家去要了几分地种菜,除了自家吃外还可以卖点。
  
  老明嘴里“快满六十”的母亲双鬓斑白,身形佝偻,满脸皱纹沟壑纵横,看上去七十出头了。婆婆的话匣子一碰就开:“那些人把我们三间大瓦房拆了,还了个小房子还喊交四万块,简直是活抢人!我们自己有地坝,喂猪、喂牛、喂鸡鸭鹅宽敞得很,现在呢,天上不落,地下不生,喊我们喝西北风啊?还我们的房子修了几年没修起不说,结果还是危房!这三年一家人东搬西搬,把一点旧家具搬烂完了,象啥话嘛硬是!”
  
  一直在条凳上剥花生的燕子看婆母说得激动,赶紧起来招呼:“妈,人家来看房子,你说这些干啥嘛!卫老师你们看哈,反正房子也到期了,我们正在找房子,尽快搬出去”。干瘦的燕子朝里屋大声喊:“明柱,快给爷爷端开水吃药”!那孩子倒了开水端到另外一间屋去,经过我跟前看了我一眼,硬硬的眼神让我无端地心虚起来,赶紧道别离开。
  
  谈价,写合同,办理手续,转账。等冯姓老板通知明家搬家的时候,设计师已经把装修方案交到我的案头。女儿得知有新房子了,兴奋得如同找到半片面包屑的饿麻雀:妈妈我住这间哈,我刷粉红色的漆,我要紫色的家具,我还要在门上贴柯南的照片……我呢,心里也象电影里那位单身母亲一样大声吼吼:“谁愿意自己的孩子一辈子住在老鼠洞里?我要奋斗!我要给孩子一个安逸的房子!里面有热水浴,还有软的沙发……”
  
  正难为怎么给明家说搬家的事呢,没想到第二天就接到燕子的电话:张老师,我们搬家了,钥匙在门卫老王那里……
  
  立即把消息告诉了三哥和姐姐,下午我们就进去规划晾衣台和厨房的位置。结果进门时七个大字闯入眼帘:
  
  这是明柱的房子!
  
  用白色粉笔写在暗黑的水泥墙上,笔画歪歪扭扭,五个惊叹号触目惊心。脑子顿时轰了一下,感觉溜进了人家半掩的门,将偷未偷的心虚,还有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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