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春天却早得有些没道理。它就象知道问题答案的小学生那样急于表达,暖暖的阳光,初舒的柳眉,肆无忌惮的菜花,由绿而蓝的江水,无处不在的清风,一夜之间就全部展现在人们面前。过年那几天,18岁的侄子甚至穿起了衬衣。看着风和日丽来得这么快,老母亲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隐忧:正月初桃树、杏树就开了花,该冷不冷,对庄稼怕不是啥好兆头。她的话对大家没有多少影响力,儿孙们甚至觉得煞风景。春天来了,好天气来了,就应该尽情享受才对啊。于是院子里响起的迎接新年的鞭炮,震耳欲聋。
故乡的风景没有多少性格,包括在春天里。四周是山,农田,密密的树。老屋是土墙,记忆中所有的房子都是那个样子。茅草的屋,低矮,窄小。我家是幸运的,屋外就是大大的塘堰。没有垂柳倒影,没有岸芷汀兰,也没有田田莲叶。土夯石砌的堰坝,上面栽种着桑树柏树桉树,四周还有密密匝匝的芭茅。夏天到了,哥哥们一有空就泡在水里,我也声嘶力竭地闹着要去游泳,却遭来母亲的呵斥:“一个女子家简直没得规矩!再去打断你娃的狗腿!”但大哥是疼我的,趁母亲在田地里忙碌的时候,他就偷偷把我顶在肩上游到塘中间去,二哥三哥也来抢着抱。盛夏的傍晚,夕阳通红,返照在塘堰里,波光粼粼,仿似打烂的金碗,我们几兄妹在金色的波光中掐架,呼救,几双胖手臂在水中挥舞,被水呛得大声咳嗽。自由的放肆,天真透彻的快乐。
十七岁那年去了阆中上师范。一个初春的周末和同学们去了犀牛河坝野炊。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嘉陵江:原来水可以这么绿,其绿如蓝,连四周是稀松散漫的雾也被着色了。我们把裤脚挽得老高,在水里飞来跑去弄得周身都是水渍;又低头去寻各色各状的鹅卵石,大家甚至还看到小鱼儿在脚下穿梭。文娱委员周菊芳是个活泼美丽的姑娘,她领着大伙儿围着犀牛手拉手又蹦又唱:周末午夜别徘徊,请到苹果园里来,欢迎流浪的小孩……二十年前的初春,可以随时掬一捧就喝的嘉陵江水,清新旷远的犀牛河畔,想忘也不能忘。后来。故事一说到后来就有些打结。毕业后我几乎每年都要回阆中去,总想在犀牛河畔找到鹅卵石,开花的芭茅,两岸清新的垂柳,要紧的是那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旷远与辽阔,锦屏山清晰的倒影。但是没有。我看到了开发后的高楼,装饰一新的滨江美食街,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同学何旭东如今主管一方,在给前来参观的各路宾朋介绍新城修建和旧城改造的时候如数家珍。“我在阆中等你”。这句话真好。其他的不能说太多,怕影响旭东的前程。
网上有一个QQ表情,每次看了都会会心一笑:一只瘦得皮包骨的小老鼠挑着小花布口袋,对洞里的妈妈说:我讨厌这里,我要去过纸醉金迷的生活。穷则思变,本无可厚非。每一个生活在嘉陵江边的儿女,都希望一直唱着那首“清粼粼的水蓝盈盈的天”,过着没有喧嚣没有污染的幸福生活。江边越停越多的船,两岸越建越多的房。于我而言,没有心灵的对接,再宏伟的建筑也如同防空洞一样寂寥。可以肯定地说,水,再也不是二十年前的“绿如蓝”了,更没有谁敢掬一捧就喝。单是河面漂浮的塑料袋,排着污水的游乐船就让人望而生畏。到郊外农家乐去玩,才发现农人自家吃的和客人吃的不是一块地的菜。细问之下,原来那长的十分茂盛的菜都是农药灌出来的,有的打药不到一星期就拿到市场去卖或者煮给客人吃,他们自己吃的菜还是幼苗时候打过药的。他们还说:“我们吃水都到井里去担的”。我们连问原因的勇气都没有了。回城的路上还暗自庆幸自己居然没有被药死。
还是回到春天的主题上来吧。赏春的人们大多在名花的香气中沉醉,又在沉醉的黄昏懒懒地归去,没有看看那些更多的无名的小花,无名的树。是那些无可名状的美,组成了春天。诗人说:我宁可在花还没有开满的时候就选择离去。开不满的花,绿不透的叶,原来才是春天寓意深刻的明信片。正如从来没有见过凤凰,却深深倾倒在它非高枝不栖的高洁。仿似一曲高山流水,当知音不再,倒宁可碎琴。“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在键盘上敲下这样的语句,内心里甚至有一种雕琢后的得意。但在一想起到母亲,就觉得它酸,保宁醋一样地酸,酸眉日眼。
父亲去世后,家中便留下母亲和哑弟相依为命。至于在城里生活的五个儿女,更多的是母亲生活中华丽却不实用的点缀。去年天大旱,田里裂出碗大的缝,稻子的收成当然好不了,洗衣服甚至要走到三里外的桂花水库去。我和姐姐想把母亲接进城来,结果还是一如既往地落败。母亲不舍得离开她的猪鸡鸭,连小狗黑黑,也是她不离开的内容之一。母亲说,不论做啥事都要坚持到底,东一下西一下象个啥!你妈这辈子就是要把农民当好,你们这些娃儿也一样,做啥就要把啥做好,做不好就是柏木錾把,看得用不得。
多年以来,一直不敢写关于春天的文字。但这次写了。只是因为我想好了这样一句话:春天是诗人的季节,自由是战士的词。但我喜欢这样的词语组合——春天一样自由。我就是这样矫情的人,为一句话写一篇文章。但这次显然失败了,因为这句话母亲一定不喜欢,她要说她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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