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儒敏:统编教材所选的都是权威版本,不可能随意改动
“是人”还是“斯人”?网上又在议论语文统编教材八年级上册《〈孟子〉三章》一课“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中,“斯人”为何改为“是人”。其实并没有改,本就是“是人”。课文所选的版本是中华书局的《孟子译注》。我还查过宋代朱熹《四书章句》,也是“是人”。另查《十三经注疏》(汉代赵岐注),同样是“是人”,并非“斯人”。古诗文大都有不同版本,字词有差异并不奇怪,所以要校勘。而语文统编教材所选的都是权威版本,不可能随意改动。这是需要说明的。
问题是为何大家以前背诵的这一篇往往读作“斯人”呢?可能是原来老教材所依据的版本不同(这还需查证),也可能“斯人”在一些名诗名篇中用过(如杜甫梦李白诗中的“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而生活中比如悼词也常用“斯人已逝”等,人们对“斯人”这个词比较熟悉,也感觉更有“文气”,于是就把孟子那一句读作“斯人”,而认为“是人”是改动的结果。其实“斯”在古汉语中常用作指示代词,相当于“此”,而“是”亦有类似用法。所以孟子那篇若读作“斯人”,也不能算错。
(摘自作者新浪微博)
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老师于晓冰:意思无差别,没必要过度纠结
实际上,“是人”和“斯人”都是“这人”“此人”的意思,两者意思基本没有差别。“是”和“斯”都可以作为代词“这”来使用,在各种经典古籍以及中小学课文中,这类例子比比皆是。与其纠结于是“是人”还是“斯人”,好好回顾诵读一下这篇课文更有意义。
(摘自微信公众号“北京日报”)
【深度思考1】 网络时代,求是精神尤为重要
“是人”“斯人”之辩,体现求“是”态度
□张 悦
早在2006年,《中国广播》中就有《“斯人也”,“是人也”?》一文讨论过这个问题,近些年网络上也时有争论。造成偏差的原因,或是有作家学者在文章中使用,或是教辅资料间接引用,或是热门影视剧中有这样的台词,都给网友留下“斯人”的印象。专家表示,在历代《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文的抄写过程中,“斯人”和“是人”有可能出现过改字的现象;在网络时代,“斯人”版本得到大范围传播,又给更多网友加深了“斯人”印象。
既然“斯”与“是”的意思区别不大,是否还有必要较真呢?当然有必要。中学语文老师对古文经常“锱铢必较”,背诵默写一个字都不能错,这也是今天网友能够展开论辩的基础。对“斯”与“是”的较真,未尝不是中学语文学习习惯的延伸。当然更多的,还是出于捍卫经典原貌的本能,是对“是”的探索,是对“真”的重视。有网友为了找出“斯人”,大量翻找古籍刻本、教材教辅,甚至连汉语语料库都查了一遍。有疑惑就找证据,有问题就找答案,这种“较真”的意义,其实已经超越对“斯”“是”二字的区分。历来诗人学者都注重推敲文字,汉语博大精深,每个字都有特定的用法、丰富的含义,一字之差常常谬以千里,对“斯”“是”的辨析,是考据传统的继承,也是求是精神的传承。
在网络时代,求是精神显得尤为重要。在网络传播中,以讹传讹的情况十分多见。比如最近某影视剧中一句“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大为流行,但原句是“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还有不少网友对多音异形的字望文生义,张口乱读、随手乱改、误用错用,伤害了字词原本的意蕴,亵渎了汉字文化。汉字有其严肃性,咬文嚼字既要凭考据说话,还要辨其含义。字斟句酌中不僅辨了字形,也能够让人重新审视古文之美。
一场“斯”“是”之辩,恰是求“是”之辩。带着思考读文章,带着质疑看问题,论辩之中,自有真意。
(摘自《北京晚报》)
【适用话题】理越辩越明 网络时代 求是精神
【深度思考2】 对语文教育、思考模式的反思
“是人”还是“斯人”?应更多关注争论背后的意义
□关雨晴 丘 瑜 张茗嘉
“是人”与“斯人”存在什么差别吗?查阅各方观点,无论是出版社还是高校教师,基本一致认为,二者意义基本相同,都是表示“这”的意思,“对普通读者来说,这个问题不用太计较,一般不影响准确交流”。
那为何会同时出现两种版本?从事语文教育、古汉语领域研究的多位专家指出,讨论这个问题时应当考虑到古汉语的传播特点和汉字的演变。汉字有其演变的过程,同时,古人在引用或间接引用文献时,也会出现混用情况。
社会面普遍认为人教版比较权威,但编辑声明人教版教材一直都是用“是人”,而很多其他教材用的是“斯人”,所以引发了一系列关于“正统”的讨论。
“斯人”还是“是人”,“远上寒山石径斜”中的“斜”怎么读……有关文言文和古诗的类似讨论其实每隔几年就会出现。而讨论背后我们也需要意识到,这场“是人”与“斯人”之争,在唤醒网友学习文言文的记忆的同时,也透露出更多对语文教育、思考模式的反思。
对这两个字的辩论,实则反映了大部分网友对“唯一正确性”的追求,我方正确,你方就不正确,而写在语文试卷上的答案只有一个……在语文学习中,我们是否也常常贯彻着“真相只有一个”的思路?在进行文言文字词句和名篇学习的过程中,大家是否仅仅停留在记诵、默写的阶段,而没有机会进行更进一步的意义探究和对古文字的学习辨析?
当习惯了“阅读—接受—验收”的学习模式,将对古文的学习仅停留在字词句的表面指正,就很容易困于非此即彼的陷阱,而非获得真正求索的能力。
古汉语、文言文的发展流变亦需要学科知识和大量阅读进行支撑和理解,对一个注释的解释与讨论,可能需要一整篇论文和数部参考文献加以溯源、推敲、佐证,对“是”和“斯”囿于表面的讨论和“对错”的二维争辩,则显得我们大部分人尚需“修炼”自己的思维模式和人文积累。
(摘自“南方Plus”客户端)
【适用话题】语文学习 思维模式 辨析与求索能力
【深度思考3】 见证一次鲜活的语言文明流变
这是语言文明流变的一次“被目击”
□王致远
两种说法孰是孰非?中华文化浸明浸昌,文脉悠长,流传下来的典籍不可胜数,经过历朝历代大范围的抄录、转载、著录,同一篇文献在不同典籍中可能存在不小的差异。如我们耳熟能详的唐诗名句“黄河远上白云间”,在明代著作《唐诗品汇》中却作“黄砂直上白云间”;更为人所熟知的《静夜思》《悯农》也存在差别较大的“非主流”版本。在我国文化中类似的“斯人”与“是人”之争,实际上屡见不鲜。
问题的核心或许不在于“谁更正确”,而在于该如何认识这种普遍存在的变化。须知,文化不是静止不动的“死物”,语言文字每天都在流变与发展,才变得生机勃发。两千三百年前孟子著书之际,我国文字实质上并未统一,无论“是人”或“斯人”,其实都是经历了中华语言大变革洗礼和改造之后,被“抛光打磨”的产物。试图在文化演变中寻找“唯一真理”,无异于刻舟求剑。
从另一角度来看,人类历史上有不少语言沦为只能识别,不能运用的“死语”,才真正陷入了只具备考证价值,而无应用或改变可能的悲哀境界。成书于战国时期的《孟子》在两千多年后仍然被人们广泛引用,不断参与到语言流变的进程中,这是中华文化具有持久生机和活力的佐证。因此,“斯人”还是“是人”的“正统”争论之声,恰恰是中华文化的强健心跳。
我们应该认识到,文化是人类交流使用的符号中介,其本质在于运用,而非背诵。李海峰教授提出,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语言文字流变加快,许多词语都在加速变化,以适应新的语言发音习惯。“斯人”在发音便捷程度上较“是人”有优势,也更具备“古韵”,很可能因此获得了大众青睐,造成了异于主流教材版本的“集体错觉”。这是文化变迁的大众民意选择,并非简单的谬误。
回归问题的本质,“斯人”与“是人”之争,并非大众记忆的“错漏”,而是富有活力的中华语言在近现代社会正常变迁的结果,是语言文明流变的一次“被目击”。传统文化不是已然作古的“死文化”,而是现代中华文化的根本和“来路”,它与中国人今日的生活融为一体,不可分割,自然也会随着现代生活的发展日新月异。
因此,我们不能抱着“唯一真理观”,死守三坟五典中“祖宗之法不可变”的说辞故步自封。《礼记·大学》中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发扬和传承中华传统文化,应该在严谨考证、完好保留、坚持扬弃的精神指导下,悦纳文化生长中产生的分歧和枝丫,鼓励理性争论,保养传统文化在当代继续发展创新的土壤和空间。
(摘自红网)
【适用话题】文化发展 在争论中进步 有生机的文化
【深度思考4】 这次争论启示我们要多读国学经典
作文君:“斯人”“是人”之争的背后,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为何要读、背古诗文这样的经典呢?除了常说的传承文化之外,在作家于坚看来,还在于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我们为什么要讀中国书
□于 坚
鲁迅曾说:“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这句话是对早年中国说的,是对当时的青年人说的。但是,读书人不只是青年,还有儿童、中年人、老年人。万万不可将鲁迅这句话理解为要一辈子读外国书。
在儿童时代,主要是识汉字。为什么古人强调背诵?背诵需要在小时候,博闻强记。识字,是汉语阅读的基础。当我少年时期,传统的余韵还在,所以读书以背诵为主。《三字经》《新华字典》《古文观止》都是背过的,终身受益。汉语阅读,首先是读字,然后才是文章。
汉字不是追求精确、定义概念的工具,而是一种天然的诗性语言。汉语是开放性的,不确定,恍兮惚兮,其中有象。“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中庸》这句话说的也是汉语的本性。每个汉字都是一个“开放性结尾”,“篇终接浑茫”,就是不确定。道是不确定的,但是人总是害怕不确定。意识到不确定并持存之,在汉语,是高人韵士。
庄子讲“物物而不无于物”,物是确定的。“生生之谓易”,易就是变化,不确定。人通过不确定来超越物,物物而不物于物。鲁迅认为中国书读多了,身体就被知识、概念遮蔽起来,他主张“挺身而出”。但中国书不见得只是教活人“颓唐和厌世”。宋以后可能这种倾向严重些,但那些开始的原典,比如《论语》是教人“挺身而出”的。
少年时,中国书或许读出古味。到中年则未必。汉语是开放的,同一个字,比如“道”,18岁的青年和60岁的老人理解必不一样。“通天大道通罗马”是道,“道可道,非常道”也是道,“道不行,乘桴游于海”也是道。庄子曰:“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不确定。
有一年我在云南西部,聽一本地人解释否定之否定的含义:是喽!又不是喽,又是喽!就是,就是。
窃以为,童蒙时期,多读中国书,学习汉语,可完成一个语言的建构。可以背诵,不求甚解。青年时期,听从鲁迅的劝告,可以实现一个解构。中年以后,要以读中国书为主。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易经》就更不用说了,从头到尾教你怎样做可生生,生生之谓易。如果不从青年的立场看,中国书都是教人生生、养生、“活泼泼地”(王阳明)。
如果只是读那些西方的书,必流于肤浅,深沉不起来,老成不起来,庄严不起来。
是可以读中国书的时候了。
(晓晓竹摘自《羊城晚报》2022年10月18日)
【适用话题】为何要读经典 文化魅力 汉语的诗性 读书的方法
1 “曼德拉效应”?多翻翻书籍总是好的
发文的网友笃定记忆中确实是“斯人也”,然后用所谓的“理性唯物主义”分析并给出观点——一定是我们的记忆被修改了,或是我们所处的时空线被人动了,就像电影《蝴蝶效应》,有什么人穿越回去造成了这个全民性的记忆错误。
其实,一些大热的影视剧,其观众之多、覆盖面之广、影响力之大,甚至能改变社交平台或者短视频平台上的表达与审美,何况是自我的记忆?但凡其中用错了一句字词,更会影响到我们对本来就不常用的古典文学的记忆。
而当正确的版本再被阅读到、被网友发出来,那当然会有太多人出来质疑“自己记忆被修改了”“时空线被人动了”。
当然,我们也不会过于谴责《甄嬛传》把“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这句误用的古诗词强烈地植入我们的记忆之中,毕竟,唐代诗人崔道融的《梅花》一诗,如果不是被嬛嬛误用了,可能大部分人(比如我)还真的读不到呢!
有人认为这是“曼德拉效应”(大众对历史的集体记忆与史实不符),其实这跟“时空线被扰动”差不多,无非被冠以听上去更为科学的表述,比如“量子力学”或是“时空穿梭”。看似“科学”的“效应”众说纷纭,然而仍是尚不能被证实或证伪的命题,只能算是“猜测”或是“空想”。不过可以保证的是,不要那么笃信自己的记忆,多翻翻书籍寻找真相总是好的。
也确实有关于记忆测试的科学研究表明,即使人们看到了正确版本,他们仍然在几分钟后选择了错误的那版——这不就是做错的那道题总是会被我们反复做错吗?
(摘自凤凰网)
2 “斯人”“是人”之争是一场好科普
不管是何原因造成“误记”,“是人”“斯人”在网上一讨论,让大家重温了初中课本里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文的相关语句,算是集体又上了一次语文课,相当于一场大型古文科普,而且有寓教于乐的效果,这比单纯的背记轻松多了,印象也更加深刻。哪怕以前记错了,这回弄明白,也算是一件大好事。
(摘自《楚天都市报》,作者:徐汉雄)
3 这堂“语文课”背后是对中华经典的集体记忆
在“斯人”与“是人”的争论热潮下,杭州的一名初中语文老师在备课时,敏锐地发现教材里的“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与记忆中的“路漫漫”有所出入。
在不同的大众媒体传播影响下,人们对经典名句的记忆可能演变成“流行说法”,但在文化传播的过程中,名句所传递的自信自立、勤思苦学、不屈不挠的精神也在每个人的心中得到强化。
在社会心理学研究中,曾提出“集体记忆”的概念,指在一个群体里或现代社会中人们所共享、传承以及一起建构的事或物。从这一视角来看,那些从学生时期就烙印在脑海里的中华经典文化作品,无论“斯人”还是“漫漫修远”都反映了我们文化上的“集体记忆”。
在尊重集体情感记忆的同时,该如何看待和对待记忆偏差?笔者认为,在网络集体古文“拷”字背后,更应看到重拾经典的目的,在集体讨论中推进经典的规范解读与传承,或许才是这场网络讨论的题中应有之义。
(摘自“南方Plus”客户端,记者:黄楚旋)
【适用话题】影视剧的影响 科学与“伪科学” 寓教于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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