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七八岁的时候,其实就开始干作家的活了——一天晚上父母出去,你独自在家,开始想象他们去了哪儿,在干吗,说了些什么话。这就是书写的开端。
一个作家的开始并不是回忆经历过的事情,而是想象没有发生过的事,把自己的想象放置在一个真实的空间:你就是个幽灵,没人能看见你,你却能观察到一切。在某种程度上,作家就是幽灵。
在开始一个故事前,想象你展开故事的这个场所。这个场所不能是虚构的,而是你曾经到访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对于刚开始写小说的人来说,我建议将故事放置在一个真实的空间里,就好像建筑师那样,你需要清楚地知道自己所搭建的屋子的框架,并且是一个切实、可靠的构架。
关于场所,我想说,如果你正身处一个地方,你是很难写好它的。看上去似乎住在哪里、写哪里,是很自然的一件事,但我觉得你要写一个已经离开了的地方。现在你所在的地方和经验是一种二维的扁平的经验,它缺乏第三个维度:失落。只有在你离开了这个地方,在空间上与它拉开距离,远远地以对它的回忆和想象来勾勒,你的写作才会自然而然带上一种感情——你希望通过写作来回忆这个空间,这个地方才会更为清晰地呈现在你的笔下。
年轻时,我在巴塞罗那居住了几年后,回到了都柏林,但我却借用小说让人去到巴塞罗那:我改变了人物的性格甚至性别,能把故事移到上一代,让人物“她”去到我当时在巴塞罗那所住的那个小旅馆,管理员就是我当初碰到的那个大个子西班牙女士。对许多作家来说,声音、气味乃至色彩的细节性是很重要的,那是一种你闭上眼就能回忆和感受到的细节,平时注意观察,写作时把它们拿出来。我在小说里把巴塞罗那清晨以后城市的各种声音写了下来,包括楼下商店开门时卷闸门拉起时的吱吱声、西班牙人烹饪用的大蒜的味道、空气里暖融融的感觉,包括我当时在夏季居住时感受到的一切,我都在小说中赋予了“她”。
之后,我在故事中让“她”离开了巴塞罗那去往山区。山区给我留下的最深刻印象就是寒冷,雨也是寒冷的,那里的气味和声音,我都需要回忆起来——即使你在写作中不会把这个放进小说,也要全部想一遍,并形成一个系统:天气如何?下雨了吗?雨后地上升腾出的味道是什么样的?街角是什么样的?交通情况如何?晚上街道安静下来时是什么样的?清晨几点开始陆续有车在街上经过?有咖啡的香味传来吗?在写作前,这些都是你需要回忆起来的东西,不是想象,而是你记得的事。
也许有人会问,这似乎只是作家的记忆,对读者来说有什么意义?在写作中,你与读者分享的是一种情绪,你传递给读者的是你的细腻感受,让读者感同身受,这就是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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