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认字不多,有一次她跟我说,她认识不到两百个字。“这你也能有数吗?”我有些不相信,她说:“还是你爷爷当年,把字一个个写在小纸片上,一张一张地给我认。我认出一个就留下一张,最后数了数,一共不到两百张纸片。”
我的脑海中,顿时就浮现出画面:夜静更深,油灯如豆,忙完了一天的活计,孩子在炕头睡着。爷爷坐在炕沿,拿着毛笔一笔一画地写字,奶奶在旁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认,小纸片,不知道写了多少张……
奶奶喜欢外面的世界,却被一家人的生计牢牢拴了一辈子,命运让爷爷干了走南闯北的外业,但他却是个恋家的人。在外十几年一直乡音未改。家里人说,爷爷曾有过留在外地的机会,还能把一家人都迁过去,可他生生拒绝了。
奶奶气得不行,问他原因,他说:“想家啊,我想咱们村。”奶奶骂他:“这么个破地方,你有啥可想的?”
“啥都想啊!连村南的小堤子都想。”爷爷说。
在我老家村子的南面,有一道矮矮的河堤,堤上种着一排柳树。每年春天站在村里望过去,堤上朦胧的新绿,如烟似雾。离开家乡很多年后,一年春天,那个场景突然闯进记忆里,我才大概体会到了爷爷当年的心情。
后来,爷爷得了脑血栓,留下了后遗症,原本爱唱爱跳的人,腿脚不再利索,连说话都词不达意了。他生命最后的那些年,一直是由奶奶照顾的,每当他想说什么,却死活说不成句的时候,奶奶就会笑着骂:“傻小子,说不出来,你就唱着说啊!”爷爷还真就能把想说的话给唱出来。爷爷去世时,只有55岁,送走他的时候,奶奶嘴里念叨:“好好地到那边去吧,家里的事就放心,有事没事千万别回来,别吓着孩子们。”
后来,家里人都说梦见过爷爷这样、那样,可奶奶说她一回也没有梦到过。直到奶奶去世之前,她提起爷爷,还总是咬牙切齿地骂,骂他没用,骂他对家里不管不顾,骂他糊涂耽误了孩子们的前程,骂他不该把一切扔给自己就那么走了……
可我小时候和奶奶住在一个房间,半夜睡不着时,她常常会对我讲起她和爷爷年轻时的事情。他们之间,也不是只有骂的。说过无数遍的,是有一年的一个小雨天。
她和爷爷到棉花地里掰棉花杈。两人一边掰一边唱戏,奶奶嗓音高,唱薛平贵,爷爷善反串,就唱王宝钏。那个雨天,地里人少,他们两个人手里不停歇,从这头掰到那头,嘴上把一台《红鬃烈马》,从《彩楼会》一直唱到了《大登殿》。
活干完了,戏也唱完了。走到地头,遇上一位乡亲,一见面就说:“今天来地里,可来值了,听了出整本的大戏。”奶奶当时就臊了一张大红脸。说得来了兴致,奶奶也会唱几句给我听,最常唱的是《武家坡》里的四句:
一马离了西凉界,
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
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
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
小时候,我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长大后终于明白了。
【素材运用】奶奶喜欢外面的世界,本该放弃故土,却被家人的生计牢牢拴了一辈子。爷爷走南闯北,本该尽享自由与精彩,却乡音不改,恋土回乡。两人有悖常理的选择都是为了坚守一份爱。一份对家乡的爱、对彼此的爱、对家人的爱,爱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改变了初心,并且无怨无悔。
【适用话题】真爱;思乡;坚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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